云松有些擔(dān)心,但也不敢多問,還是退出去了。
李曄走到書桌后面,將剛才看到的東西全默寫了在紙上。他知道父親的弱點,只有徹底激怒他,他才會暫時放下戒備,讓自己完整看到書卷上的內(nèi)容。而且父親極好面子和家聲,經(jīng)他一激,想必也會慎重考慮這門婚事。
李絳負(fù)責(zé)曲江宴,這上面所記的事都與曲江宴有關(guān)。他們所擬定的官名果然都是散官,沒有實職。而且連住處都安排好了,就在十王宅附近。如他所想的,這些加官的節(jié)度使和藩王之子都要扣為人質(zhì)。
圣人久病纏身,必定不會花這番心思。更何況他在奉天之難時,已被逼宮的藩鎮(zhèn)牙兵嚇破了膽子,不會主動對付藩鎮(zhèn)。那便是舒王的主意。名單上木景清也赫然在列,想來過程并不重要。那日在舒王府沒有表態(tài)支持舒王的人,兒子都將留在長安。
他本來不該出手干預(yù)這件事,任此發(fā)展,還可以抓住舒王結(jié)黨營私,權(quán)柄過重的錯處。但那夜她口口聲聲都是阿耶和阿弟,可見家人在她心中的分量。那他就不能袖手旁觀了。
晚些時候,廣陵王府的人借廣陵王妃之名來送糕點。外人都知道王妃只有這么一個弟弟,自然以為待他格外親厚,不會惹人懷疑。而實際上這個來送食的人是廣陵王的內(nèi)衛(wèi),專門負(fù)責(zé)在兩人之間傳遞消息,也是少數(shù)幾個知道李曄乃是玉衡的人。
內(nèi)衛(wèi)都是私兵,不用真名,而是用代號,這個叫白虎。南詔之行,他也是護(hù)衛(wèi)之一。
屋中燭火昏暗,白虎還是看到了李曄臉上的傷,不禁開口道︰“先生,您的臉……沒事吧?”白璧一樣的俊臉,忽然有了傷痕,想不注意都難。
李曄微微側(cè)了下頭,半張臉都隱在陰影之中,目光如寒冰一樣。他大多時候都是很溫和的,只有心情不佳的時候才會冷如冰霜。白虎跟他打交道幾年了,多少摸清了一點脾性。
雖然他們有時候都會覺得很奇怪,憑先生這樣的身份和能力,若幫助李家,恐怕李家的權(quán)勢會比現(xiàn)在更赫。可偏偏先生選擇的是如履薄冰的廣陵王,一個弄不好,兩人都會粉身碎骨。
在舒王只手遮天的當(dāng)下,廣陵王要走的路實在太難了。
還記得當(dāng)初先生不過跟廣陵王秉燭密談了一夜,兩人便達(dá)成共識。后來廣陵王甚至不惜娶了先生的阿姐作為兩人私下交往的掩護(hù)。廣陵王對先生,真是傾其所有,以國士待之。
李曄問道︰“廣陵王可有說曲江宴的事?”
白虎搖了搖頭︰“曲江宴的內(nèi)容是由……李相公安排的,連太子都不知道其中的內(nèi)情。廣陵王要屬下過來,只是送這盤玉露團(tuán)給先生。說味道很好,請先生一定要嘗嘗?!?/p>
李曄看向案上的五瓣白瓷碗。玉露團(tuán)是一種糕點,尋常只在燒尾宴上能看到。用奶酥雕成玉露的形狀,色澤鮮艷,入口即化,深受達(dá)官顯貴的喜歡。明明李淳自己最喜歡吃這個,怎么又送來給他……李曄提筆寫字,對白虎說道︰“下次他再送甜食給我,你就回他我不愛吃這些。這個我收下了?!?/p>
白虎應(yīng)是,又替主子惋惜。覺出那么點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意思。
李曄將兩封信折好,拿給他︰“一并交給你主子。沒事的話,就回去吧?!?/p>
白虎恭敬地把信接過,又說︰“廣陵王還要小的轉(zhuǎn)達(dá),先生晚上若睡不安穩(wěn),還是少飲些苦茶。山中夜涼,如要觀星象,在屋中就好,記得多添一件衣裳。您的身子不比常人,一旦傷風(fēng)感冒便會很嚴(yán)重,一定……”
越發(fā)婆婆媽媽的……李曄淡淡打斷︰“知道了?!彼@種不耐煩,很嫌棄的一面,也只有對著李淳才會露出來點。
白虎微笑,知道他聽進(jìn)去了,這才放心地離去。
李曄走到窗邊,久久凝望著天邊最亮的一顆孤星,也不知是不是老師在天上看著他。世人皆以為白石山人尚在人世,所以天子也不敢輕易動廢儲的念頭。卻不知早在他下山的那年,老師便已溘然長逝。這世上,再無白石山人。
白石山人對李曄等同再造之恩,如師如父。跟在老師身邊的那幾年,他才感覺到人與人之間的溫情。原來這世上,并不是人人都如同他的父兄一般冷漠。
“老師的遺志,玉衡至死不忘?!崩顣祥]目說道。
到了曲江宴這一日,木景清十分緊張,早早起來在院子里打了一套拳,渾身出汗。嘉柔也起的很早,在旁邊看著他︰“圣人考你才學(xué),你抱佛腳也要看點書,打拳干什么?”
木景清回道︰“阿姐,我緊張的時候就得打拳,否則待會兒在御前,恐怕話都說不利索!”
嘉柔無奈地?fù)u了搖頭,其實也不怪木景清,她上輩子被抓到元和帝面前的時候,也是感覺到天子的氣勢,大氣都不敢出??赡侨赵隗P山見到廣陵王,分明是個挺隨和的人。大概只有當(dāng)了帝王,才會有那種天威難測的氣勢。
廣陵王能登基也是九死一生,峰回路轉(zhuǎn)。眼下這個時候,恐怕人人都以為舒王會當(dāng)皇帝呢。
崔氏拿了一套嶄新的袍子給木景清換上,又不放心地叮囑了他幾句。木誠節(jié)看天色不早,對母女兩個說道︰“我們得走了?!彼m然不參加曲江宴,卻要跟別的節(jié)度使一起進(jìn)宮。
等父子倆走了,嘉柔見崔氏心事重重的,便問道︰“阿娘,您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崔氏按著心口︰“昭昭,你說二郎不會有事吧?”
就嘉柔前世所知,阿弟是完好無損地回了南詔。虞北玄回到蔡州跟她說起曲江宴,也是三言兩語地略過。所以她不知道曲江宴上具體發(fā)生了什么,只知道結(jié)果。
她安慰崔氏︰“圣人是考才學(xué),阿弟不會有性命之憂的,您別太擔(dān)心了?!?/p>
崔氏嘴上應(yīng)好,心里卻是惶惶不安。她私下問過木誠節(jié)身邊的心腹隨從,才知那日在舒王府宴席上,舒王要他們表態(tài)是否支持,木誠節(jié)借醉酒蒙混了過去。但是舒王的性子,崔氏還算了解一些。他是個不達(dá)目的不會罷休的人。因此她擔(dān)心這曲江宴可能會另有明堂。
只是這些話告訴嘉柔,也不過是多一個人擔(dān)心,她才沒有明說。曲江宴連兄長都沒資格去,還有誰能手眼通天?她也是無計可施,只能等消息了。
用過早膳,順娘來崔氏這里請安。崔氏神色已經(jīng)恢復(fù)如常,叫阿常拿了一個名冊給順娘︰“崔府辦壽宴那日,大體有這些人要來。雖然男女是分開的,但我用朱筆圈出來的那些人的女眷,你可以多加留意一下。這幾日時間,足夠你熟悉了。”
順娘打開名冊,看到上面寫著名字,排行,嫡庶還有籍貫,乃至本身有無功名,父親官居幾品。她驚訝地說道︰“母親,您這是……”
“你是云南王的女兒,我也希望你能找個好歸宿。你姨娘的心思,我不是不明白?!贝奘项D了頓說道,“這些人大都家世清白,前途無量。你若肯這幾年吃些苦,將來會有福氣的?!?/p>
順娘知道崔氏是為她好,可她心中已經(jīng)有了崔時照,再容不下旁人。但這個想法太不自量力,只怕說出來,崔氏也不會同意。順娘默默把名冊收下,心里盤算著只要崔時照不娶,也沒有人家看上她,她便還有機(jī)會。
她表現(xiàn)得如此平靜,倒在崔氏的意料之中。春桃已經(jīng)向她稟報過,這幾日順娘都是患得患失的,跟初來長安時的興奮截然不同,心中必定有事。
崔氏還愿給她這個機(jī)會,便是希望她能及時擺正位置,不要心比天高,否則只會摔得很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