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氏送了舒王妃回來,看屋里氣氛熱鬧,便說︰“今日,王妃不如留下來用午膳吧?”
崔氏也想多陪陪老母親,還有事情要問崔植,點頭答應︰“麻煩阿嫂了。”
“自家人說得哪里話?!北R氏笑著擺了擺手,又出去張羅了。家中有客人,飯菜自然不能跟平日一樣,要準備得更豐盛,才能彰顯女主人的賢惠。
午間用膳的時候,崔雨容和嘉柔還是坐在一塊兒,她說道︰“你好多年沒來長安了吧?后日我們去驪山的別業(yè)玩,你去不去?”
驪山又名繡嶺,以湯泉聞名天下,山勢逶迤,草木繁盛,很多富貴人家都在那里修了別業(yè)。嘉柔來過兩次長安,都沒去過驪山,自然有些心動。
她詢問崔氏,崔氏笑道︰“你想去便去吧?!彪y得她沒有因為虞北玄的事情影響心情,崔氏自然不會阻擾。
崔雨容高興道︰“那后日我和阿兄去接嘉柔?!?/p>
崔時照聽到這里,暗暗地松了口氣。他低頭吃飯,伸筷子的時候,忽然跟嘉柔夾到同一個菜,嘉柔立刻放開了︰“表兄先?!?/p>
他卻轉而夾了別的,神色清冷。
嘉柔無奈,這個人也太記仇了吧?好像跟她夾一道菜都很不樂意。但這位以后可是元和帝的重臣,她就不跟他計較了。
用過午膳,盧氏扶著老夫人回去休息,崔氏則跟崔植去書房談事。
崔時照走出用膳的地方,崔雨容追上來︰“明明是阿兄想要邀請嘉柔去驪山玩,剛剛席上為何又那樣冷淡?”
崔時照道︰“我如何了?”
“你明明就不討厭她,”崔雨容站在他面前,“或者你喜歡她?”
“無稽之談?!贝迺r照拂袖離去。
崔雨容倒真希望自己想多了,否則便不是幫他,而是害他。
她自然也喜歡嘉柔,第一次見面就很投緣。但嘉柔有婚約是人盡皆知的事情。阿兄這么多年不肯娶妻,她還以為是專注考功名的緣故??芍钡浇袢?,發(fā)現他偷看了嘉柔好幾次,才明白真正的原因。
或許有個人,已經住在他心上多年,他卻不自知。
十年前,李絳這一房還未發(fā)跡,暫住在城郊的康樂坊。如今李絳已經官拜宰相,住回了永興坊的祖宅,大門朝街,圍墻高聳,庭院深深。
李絳的長子李暄是神策軍右軍都尉,次子李昶是戶部的度支員外郎。在長安士族的年輕一輩當中,這兩位可算是佼佼者。
再看李絳的?子李曄,從小就是個神童,曾被所有人寄予了厚望。
可最后卻猶如一道流星,短暫地劃過天際,歸于暗淡。
李曄從馬車上下來,隨從云松要攙扶他,李曄卻擺了擺手,低頭上了臺階。守門的人看到四郎君回來了,連忙奔跑著入內稟報。
廳堂之上,李絳正在跟長子李暄說話,聽到李曄回來了,兩人立刻停了下來。
李暄說道︰“父親剛好可以問問他,這些日子究竟去了哪里。我去驪山幾次,都沒見到他?!?/p>
他話音剛落,李曄便走入堂中,先向李絳行禮,又叫了李暄一聲“長兄”。李暄沒應,只看了他一眼。他當真若表面那般弱不禁風,與世無爭么?
三歲便能吟誦詩文,五歲能學曹子建七步成詩,何以會變成如今這般庸碌無為的模樣?
李絳讓李曄坐下,問道︰“你最近身子如何,一直待在驪山靜養(yǎng)?”
李曄慢慢回道︰“原本是待在驪山的,前陣子跟友人出了趟遠門,寫信告知家中,近日方歸,怎么父親不知道嗎?”
李絳被問得一楞,他自己公務繁忙,又甚少關懷李曄,自然不知道書信的事,也許早就被他順手扔在要丟棄的公文堆里也說不定。他改口道︰“我許是看過忘了。聽聞云南王和王妃已經到了都城,改日你還是去拜望一下。”
“是,我過幾日便去?!崩顣瞎Ь吹卣f道,“父親若無事,我去看望母親?!?/p>
李絳冷淡地應了一聲,也沒什么話跟他說,李曄便起身告退。
走到門外,他聽李暄說道︰“父親,山南東道那邊的叛亂已經被虞北玄鎮(zhèn)壓了。本來以為他會把那五州盡收囊中,可最后劍南節(jié)度使韋倫卻殺了進去。韋倫幾時變得這么聰明了?難道背后有高人指點?”
李曄沒聽到父親的回答,只是雙手籠在袖中,漫步往后院走去。
鄭氏正在屋里打線團,聽到婢女說四郎君回來了,趕緊放下手中的活計,起身迎過去︰“四郎,你回來怎么不提前說一聲?我也好準備些你愛吃的東西?!?/p>
“無妨,我待不久,只是父親叫我回來談些事,您身子可好?”李曄先扶著鄭氏坐下,然后自己才坐在她身邊。
鄭氏卻心知肚明,諷刺道︰“你父親可是要談你的婚事?他當年定下的時候就沒跟我商量,如今又把我蒙在鼓里。我就不明白,他非要你娶個蠻荒之地的女子做什么?”
鄭氏當年嫁給李絳做續(xù)弦,完全是家里的主意。她雖為李絳生了一女一子,但因為兒子不爭氣,李絳也不怎么看重她。兩個人完全是各自過各自的,她就圖個相公夫人的名頭罷了。
李曄輕聲說道︰“父親既然做了決定,母親還是不要為此不快了。驪珠郡主也沒有母親想得那么不堪?!?/p>
“你又沒見過她,怎知她如何?都是郡主,長平郡主比她好上千百倍。你若肯聽為娘的,早早退了婚書……”
李曄微微皺眉,口氣仍是緩和的︰“圣人已經下旨賜婚,長平郡主即將嫁給淮西節(jié)度使,母親不要再說這種話?!?/p>
“兒啊,為娘的就是怕委屈了你。”鄭氏抓著他的手,“你看你兩位兄長娶的都是名門望族的嫡女,關鍵時候可以助他們一臂之力,在你父親心中的地位自然是不同的。哪像你……”她怕傷了兒子,沒有再說下去。
云南王遠在天邊,就算他的女兒是郡主,都城里哪個人會給臉面?鄭氏是極不喜歡這樁婚事的,空有個殼子。
李曄原本也有退婚的打算,一來是成全她的所愛,二來他所謀之事,未必能保一世平安,不想連累她。可去了一趟南詔,卻改變了主意。只要她不嫌他這副“殘破之軀”,他為什么不能娶她?
他一個人寂寞了太久,也很想身邊能有個伴。
從李府出來,李曄默然地坐上馬車。云松知道郎君一般不會在家中待得太久,準備駕車回去。李曄忽然問道︰“這個季節(jié),花市上能否買到牡丹?”
云松想了想回答︰“牡丹春季才開花,這個季節(jié)應該只能買到花苗。郎君問這個做什么?”
“回頭你命人到花市搬些魏紫的花苗回來,我要種在院子里。”
云松嘴上應是,心里卻覺得奇怪。郎君一向不喜歡太過艷麗的花朵,怎么忽然要養(yǎng)起牡丹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