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伍的前端,幾人不約而同地停了腳。
有人皺眉,低聲問:“這是哪個部門的員工……怎么跑這兒來睡覺?生怕霍總最近脾氣好了是不是?”
“不是我們部門的?!?/p>
“我也不認識。似乎沒見過?!?/p>
“年紀挺輕的,實習的吧?”
“實習的怎么能上到這層來?”
“不管哪個部門的,先叫醒了吧,不然等會兒霍總出來惹出火氣,哪個部門都討不到好果子吃?!?/p>
“也對。我去吧?!?/p>
說著話,幾人間便走出來位四十幾歲的干練OL,踩著極輕的高跟鞋走過去。
她俯下身,興許是趴在那兒的女孩兒姣好的睡顏和似乎疲累微皺的眉心惹得她心里有些母性泛濫,她下手去推的動作都下意識地放輕了。
“姑娘,姑娘……?”
秦可迷迷蒙蒙地睜開眼。
天花板吊著的水晶燈和雪白的地瓷反射起來的光,晃得秦可眼前都發(fā)白一片。她意識混沌了幾秒,理智才慢慢回來。
“怎么在這兒睡起來了?你是哪個部門的員工嗎?怎么上到這一層了?”
“……啊。”
秦可揉了揉昏沉的太陽穴。
懷孕初期果然是件痛苦的事情――不然以她的自制力,就算是勞累,怎么也不會在這種地方就睡過去了。
秦可站起身,“我……”
不等她說完這句話,突然聽見不遠處松散站著的幾人里,有人向著他們來路的身后方向開口:
“……霍總。”
“都站在這兒做什么?”
熟悉的聲音由遠及近,只是還帶著點秦可所不熟悉的冷淡和嚴肅。
秦可怔了怔,心里突然有點恍惚。
她確實是第一次來霍峻工作的地方,習慣了家里那個絲毫看不出長大、倒是幼稚得與日俱增像是在倒著長的男人,乍一聽他工作時的語氣,心里萌生點好笑又復雜的感慨。
一晃眼,到底已陪他走過那么多年。
或許這個孩子,來的也是時候了。
“……姑娘??”
旁邊那人壓低的聲音再次喚回秦可的意識,她回神后不由自嘲地笑了下――怎么突然想這么多,看來懷孕真的很容易讓人情緒波瀾加大啊。
這樣想著,秦可沖對方淡淡一笑。
“謝謝您。不過我不是貴公司的員工,我是來這一層找人的?!?/p>
“找人怎么找到這一層來了,這一層的工作區(qū)都屬――”
OL的話聲一頓,恍然大悟,“你是來找霍總的?”
“嗯?!?/p>
秦可點點頭,視線越過身側(cè),落到不遠處幾人之間。
也恰是這個時候,霍峻從長廊里走了出來。
大約是多年生活在一起的心有靈犀,從幾人間走出來,霍峻一抬眼,兩人的目光便撞在了一起。
霍峻一頓,驀地回神,快步上前,“秦秦?”
這再親昵不過的稱呼讓要走的和站在原地未動的所有人同時一楞。
幾秒之后,所有人的目光前后落到了秦可的身上,帶著同樣的好奇和打量的情緒。
霍峻已經(jīng)表情不善地擰起眉:“為什么沒人通知我你來公司了?……你是不是等很久了?”
“是我不許你特助打擾會議?!?/p>
秦可猶豫了下,目光在霍峻身后淡淡一掃,才落回視線。她壓低聲音,“有件事我需要和你談一下,但是在這里不太方便,我們?nèi)ツ戕k公室談吧?!?/p>
“好?!?/p>
霍峻應(yīng)下,身體本能地把秦可擋在貼近自己懷里那一側(cè)。
兩人走出去,身后神情復雜的眾人還能聽見隱約傳回來的聲音:
“下次不要這樣過來了,有什么事你可以讓他們通知我,我回家就是了……”
等兩道身影淡去視線,幾人面面相覷,前后開始往電梯間走。
“開眼界了?!?/p>
“是啊,有生之年還能聽見霍總這樣溫柔地說話。”
“第一次見霍家的夫人,比我想像中年輕單純許多。不過以前沒懂怎么有人玩笑說她是霍家的蘇妲己,今天見了,可終于明白了?!?/p>
“哈哈哈,看霍總自看到她以后那副眼睛都不移開的樣子,這話說得還真是沒錯?!?/p>
“…………”
霍峻的辦公室內(nèi)。
男人身影僵在原地,半晌才張了張口,艱難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你說什么?”
接受信息時間比某人早了太多,秦可看起來平靜多了。連語調(diào)都四平八穩(wěn),她神色淡定地重復了一遍。
“我懷孕了。”
霍峻眼神和身形一樣僵滯得厲害,“誰……”
“你要是敢問誰的,從今天開始就一直在地板上睡覺吧?!?/p>
霍峻終于回過神,一張俊臉因為過于驚訝似乎還有懊惱憤恨之類的其他情緒摻雜,而有點微獰:“我每次都――怎么可能?”
秦可有些犯倦,靠在沙發(fā)靠背里,聲音困頓:“我早就和你說了。那個的避孕率幷不是百分之百?!?/p>
“…………”
霍峻鐵青著臉,不說話。
秦可觀察著他的反應(yīng),又過幾秒,似乎忍不住笑了,輕聲問:“你真就這么討厭孩子嗎?”
霍峻皺眉,沉默很久后,他走到秦可身旁坐下來,把女孩兒抱進懷里,心情復雜地從后抱住她,低聲道:“我只是不希望有另一個人分走你對我的注意力,如果有了孩子……那你一定不會像以前那樣愛我了?!?/p>
秦可一愣,不由莞爾。
“孩子是孩子,你是你,你們不一樣――我會連這一點都分不清楚嗎?”
“…………”
霍峻只愈發(fā)地收緊手臂,抱緊了她,卻沒有說話。
秦可猶豫了下,輕聲道:“如果你真的不想要孩子的話,那我們就把它打掉好了?!?/p>
話聲剛落,秦可就感覺抱著自己的人身體一僵。
又過幾秒,她聽見身后的人悶悶地低聲道:“可是那樣,對你的身體不好?!?/p>
秦可想了想,“其實理論上來說,懷胎十月產(chǎn)子和流產(chǎn),對身體都是有傷害的?!?/p>
“…………”霍峻聲音更加低沉,他埋在女孩兒的身旁,輕蹭了蹭她柔軟的長發(fā),似乎有些悶悶不樂,“對不起,秦秦,是我的錯……”
秦可更加忍不住笑了。
“你有什么錯?難道那只犯了罪的沒能履行職責的避孕套是你監(jiān)督生產(chǎn)的?”
霍峻顯然卻沒有心情和她玩笑。
辦公室里的沉默不知道持續(xù)了多久,秦可才聽見霍峻低啞著聲音問:“那秦秦,你呢?”
“嗯?我什么?”
“這個孩子,你想要留下它嗎?”霍峻在她耳邊輕輕嘆出一聲氣,“霍景言那時候跟我說,我該問你的意見的。做不做母親都是你的權(quán)利,你有權(quán)自己選擇。……他說得對,只是我一直很自私地不想給你這個選擇罷了?!?/p>
霍峻的話說完很久以后,秦可才終于動了動。她輕輕拉開霍峻環(huán)抱著自己的手臂,轉(zhuǎn)過身去,面對向霍峻。
“本來我是無所謂的。有或者沒有,對我來說好像幷沒有很大的影響,我的人生不會因為一個孩子的存在與否而發(fā)生大的變化?!?/p>
“那現(xiàn)在不一樣了?”
“……嗯。”
秦可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她輕輕笑了下,“很神奇的,霍峻?!彼焓掷^霍峻的手,貼上自己的小腹,“當我想到這里有一個生命在一點點成長,想到它身上流著的是你和我兩個人的血,想到它如果長大以后,會長的一半像你,一半像我……這是我第一次有這樣的想像。而這個想像里,所有我沒經(jīng)歷過的那些喜怒哀樂,好像都是一種奇跡一樣的存在?!?/p>
秦可頓了頓,認真地看著霍峻的眼睛。
“你真的一點都不期待它的到來嗎?如果是真的,那我們就把它拿掉,以后也不再提這件事;但如果你也有像我一樣的期待,那我們就把它生下來吧?你不想看看,它到底長得什么模樣、更像誰一點嗎?”
“…………”
霍峻瞳孔微顫,幾秒后他低聲一笑,聲音啞啞的,透著點無奈。
霍峻俯身,抱緊了面前的女孩兒,在她耳邊苦笑著:“你這是在跟我賴皮,秦秦……”
“――我怎么就賴皮了?”秦可無辜地眨了眨眼?!拔也皇窃诎堰x擇權(quán)給你嗎?”
霍峻貼著她的耳朵,輕聲地嘆氣:“你都說出這樣的話了,我怎么可能還做得到――殘忍地告訴你我沒有和你一樣的期待、然后要你把自己期待的它拿掉?”
秦可垂下眼,輕輕地笑。
“你才是賴皮吧?我不信你真的一點期待都沒有,現(xiàn)在卻要把想生下它的念頭都推諉到我身上?!?/p>
“……”
霍峻沒說話。
他抱著秦可,兩人安安靜靜地靠在一起。過了不知道多久,秦可幾乎要在霍峻的懷里睡過去的時候,她才聽見耳邊傳來像是很遠的聲音:
“秦秦,你說……它會是個男孩兒還是個女孩兒?”
“不知道?!鼻乜蔁o聲地勾起嘴角,“你希望它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嗯,女孩兒吧?!?/p>
“……為什么?”
“如果是個男孩兒,那可能會很像我。而且想到以后我又多了一個要讓我嫉妒的男人,我就覺得心情很不爽?!?/p>
“……”
秦可輕聲笑了。
“好,那就希望,它會是個女孩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