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5）
餐廳一旁高懸的窗臺上， 琉璃裱花窗開了細(xì)縫， 夜風(fēng)吹進(jìn)來，鼓起幾米長的簾子起伏舞動。
餐廳長桌上，兩排香燭的燭火也被風(fēng)吹拂著， 落在地上的燭影兒燁燁地晃。
除了風(fēng)聲，餐廳內(nèi)靜謐一片。
長桌盡頭，高背椅前。
男人從聽見女孩兒的那句話時， 便僵在了那兒， 連女孩兒勾著他后頸幾乎要跪到自己腿上來的曖昧姿勢都忘了在意。
他緊緊地盯著面前近在咫尺的那雙干凈澄澈的瞳子， 眼底猙獰著不可置信和拼命壓抑的情緒。
“你說什么？”他聲音嘶啞， 在這樣幽沉的夜里聽起來格外可怖，“……再說一遍？”
然而他面前的女孩兒，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已經(jīng)絕不會再怕他的人。
所以秦可只微垂下眼， 又輕聲笑。
“你不是一定要娶秦嫣嗎？我給你做小啊，不要名分的那種?！?/p>
“…………！”
霍重樓的眸子里幾乎要綻上血絲來，他抬手， 一把扼住了女孩兒環(huán)在自己后頸上的手臂，動作近乎粗魯?shù)貙⑺氖滞笞ч_， 拉扯到身前。
“秦、可。”他咬牙切齒地喊她的名字，“你為什么要這么自輕自――”
最重的那個字到最后也還是沒出口。
秦可卻笑。
“因?yàn)槲蚁矚g你啊?！?/p>
霍重樓的身影猛地一僵。
只是幾秒后， 白狐面具下露出來的眼睛里，漆黑的眸子抹上嘲弄而冰冷的笑意。
“你喜歡我什么？”
秦可一怔。
這可跟她的反應(yīng)不太一樣。霍重樓之所以隱忍著不肯接近， 不就是認(rèn)為她完全對他無感、也最好跟他不要有交集？
可既然她都告白了，怎么這人卻反而……
直到看清那雙眼里深處藏著的刻骨情緒， 秦可才有點(diǎn)恍然。
――
就算前面鋪墊過，但她這告白來得還是太輕易。畢竟在霍重樓的認(rèn)知里，自己對他應(yīng)該沒有任何接觸和了解。他此時聽到自己的這番話，可能只會覺著自己在圖謀霍家的……
就如秦可所意料的。
下一秒，她就聽見霍重樓撇開臉，冷聲道：
“即便我娶了秦嫣，霍家也不可能虧待你。你想要的東西…………我都會給你，不需要你通過這種方式?！?/p>
果然，誤會了。
秦可心里有些哭笑不得。
但她面上沒露多余情緒，只笑著彎眼問：“你都要娶秦嫣了?；艏胰绾尾惶澊?？而且，我想要的東西你都能給我，你確定？”
“…………”
霍重樓眼神陰沉地看她。
秦可莞爾一笑，“那如果，我想要的是你呢？”她俯下身，似乎絲毫不在意自己被霍重樓緊緊捏著的手腕，貼面俯到男人耳旁，輕聲笑，“那你也能給我么？”
“……！”
霍重樓太陽穴重重地一跳。
但出乎秦可意料的是，他竟然沒有攔她的動作，而任由她攀附在他的身上。
秦可頓時騎虎難下。
――
這種曖昧場景她也只是強(qiáng)撐著不讓表情上出現(xiàn)什么太大的情緒波動罷了。如果不是一直在給自己做注意力轉(zhuǎn)移和暗示，那她一定會忍不住臉紅的。
“怎么不繼續(xù)了？”
耳邊突然傳來男人低沉的聲音，帶著一點(diǎn)嘶啞的笑意，聽得人背后發(fā)冷。
秦可抿了抿唇，剛想說什么，突然感覺腰上一緊，跟著便重心后移――竟是整個人被提了起來，直接擱到身后長桌沒擺置餐具的空處。
堅硬的桌角在腿彎一硌，秦可神色停滯，眼神里掠過慌亂。
這點(diǎn)情緒恰好落入霍重樓的眼里，他眼底頓時更冷，笑聲嘶啞陰沉。
“怕成這個樣子，還說想要我的謊話――你可真是不知死活啊，秦可?！?/p>
秦可一怔，回神。
她現(xiàn)在如果退半步，那霍重樓就更篤定她是為了別的目的才接近他的了，到那時候她做的這一切可就都白費(fèi)了……
這樣想著，秦可輕咬緊牙齒，認(rèn)認(rèn)真真地抬眼看向霍重樓。
“我沒有說謊。”
霍重樓眼底的所有不忍，終于在這一刻焚燒殆盡，被覆蓋了全部的怒火取代――他猛地站起身，逼前一步，直接向長桌邊沿坐著的女孩兒壓過去。
他雙手鐵箍一樣，緊緊禁錮女孩兒，使秦可坐在桌邊不能寸移，而他自己壓身上前，沒有留下絲毫空隙，把人抵住。
“再說一遍――”
他按著她笑，聲音沉啞低冷。
“你沒說謊？”
“我――”
秦可剛想張口，卻突然僵住。
幾秒后，她慢吞吞地眨了下眼，有些錯愕而不可置信地低頭看下去。
在這陰影里看清什么值錢，滾燙的緋紅已經(jīng)迅速漫上她的面頰。
下一刻她反應(yīng)過來，羞憤到極致地仰起頭?！盎糁貥牵悒D―”
“你不是想要我嗎？”男人眸子漆黑冰冷，伴著那是近乎猙獰的笑意，格外讓人背后發(fā)寒，“不是沒說謊嗎？――那就來??！”
男人震怒的聲音在空曠的餐廳內(nèi)回響。
秦可咬牙。
她小腿剛要抬起，餐廳的后門突然被人叩響。
霍景言平靜的聲音傳進(jìn)來――
“重樓少爺。家里的司機(jī)回稟，秦嫣小姐和秦先生、殷太太已經(jīng)在返程的路上了?！?/p>
“…………！”
餐廳里長桌上下的兩人同時一僵。
倒不是因?yàn)檫@話的內(nèi)容，而是這突然響起的叩門聲和話聲都表明――霍景言不知道在后門外等了多久才突然卡著這個節(jié)點(diǎn)開口。
更甚至可能，從一開始他就在那兒。
想通了這一點(diǎn)，兩人表情同時變化。
秦可忙推開霍重樓跳下了桌，臉色紅得幾乎恨不得找一條縫鉆進(jìn)去了。
回過神，秦可想從餐廳后門離開，卻被霍重樓拉住了手腕。
秦可一楞，轉(zhuǎn)回頭，不知道這人怎么疏遠(yuǎn)了她一晚上，卻突然在這時候主動靠近了。
卻見霍重樓冷垂著眼，語氣有些不自在。
“你待會兒再走?！?/p>
秦可：“？？”
見霍重樓不肯反應(yīng)，她問出口：“為什么？”
霍重樓咬牙，把她拽到了餐廳側(cè)廳的鏡子前。
鏡面內(nèi)，女孩兒兩頰緋紅，唇色鮮艶欲滴，烏黑的眸仁更像是能擰出水來。
而身旁側(cè)背對著鏡子的男人壓低了聲音，咬牙切齒地問：“你想這么出去，讓他們都看到你這副模樣？”
“……”
秦可更加赧然。只是過了幾秒，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出來。
霍重樓皺眉看她。
“……你笑什么?！?/p>
秦可背著白晰的手，笑著從鏡子前轉(zhuǎn)回身來，“霍重樓，你其實(shí)喜歡的是我吧？”
“――！！”
霍重樓瞳孔猛地一縮。
震驚的情緒讓他錯失了在第一時間矢口否認(rèn)的機(jī)會，再想挽回已經(jīng)晚了，女孩兒面上帶著“果然如此”的神情，明眸善睞，笑靨如花。
“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么明明喜歡我去要娶秦嫣……”才怪。
“但我剛剛突然想到，你一定覺得你能夠忍得住，忍得住喜歡我，忍得住對我有想法，甚至能看我和更好的人在一起？”
霍重樓額角青筋綻起。
他捏緊了拳，撇開眼。
“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么，別自作多情了?！?/p>
他抬腳要走。
身后明媚帶笑的聲音卻追到耳邊。
“可你真的忍得住嗎，霍重樓？”
“…………！”
像是被點(diǎn)到了死穴，霍重樓的身形驀地僵住。
而女孩兒已經(jīng)笑著，背著白晰的手走向門口，步伐歡快，像是踩在舞蹈的節(jié)拍上，從他身旁不緊不慢地溜過去。
余音落在身后。
――
“真奇怪呀，你明明連別人看到我剛剛的模樣都無法忍受，那你怎么覺得，自己能夠忍受看著我和別人在一起的？”
在霍重樓幾乎被這話震到空白的眼前，女孩兒站在門旁，回頭看向他。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面上俏皮的笑意淡了下去。
“……撒謊的明明是你才對啊，霍重樓。”
“――?。 ?/p>
砰。
長門重新關(guān)合。
秦可以為，這晚自己下了一劑猛藥。
她以為，霍重樓被自己揭開了這個她也是到今晚才發(fā)現(xiàn)的事實(shí)后，一定會醒悟自身，不再為那些奇怪的想法而別扭，會坦誠自己而接納她主動想進(jìn)入他的世界的選擇……
然后她就發(fā)現(xiàn)，自己太天真了。
那晚之后，連著整整兩天兩夜，霍重樓壓根沒有再在霍家露過一面。
――
被秦可點(diǎn)明事實(shí)真相后，他似乎從根源上發(fā)現(xiàn)了問題，決定干脆離她越遠(yuǎn)越好以避免忍不住這種情況的出現(xiàn)了。
秦可差點(diǎn)被氣得咬碎了牙。
那晚之后的第三天傍晚。
秦可幾乎忍不住離開霍家老宅把人翻出來的時候，收到傭人的“告密”。宅子外面，霍重樓的專車終于回來了。人已經(jīng)在進(jìn)主樓了。
秦可扔下吃了一半的晚餐，直奔主樓。
最終還是在霍重樓穿過正廳，而走上通完二樓的樓梯時，她把人攔住了。
“霍重――”
聲音在注意到跟在霍重樓身后的幾個他的下屬和傭人時戛然而止。
秦可猶豫了下，換了個稱呼。
“姐夫……你等下有時間嗎？我有事情想跟你說?！?/p>
跟在后面的幾人本就意外，聽到姐夫這個稱呼后，更是震驚地看向前面樓梯中段，背對著他們的男人。
――
他們還從來不知道，霍重樓竟然已經(jīng)結(jié)婚了？？
只是在眾人的視野內(nèi)，男人背影僵硬得厲害。
“去會議室。”
幾秒后，他竟然理都沒理秦可，只跟還楞著的幾人說了聲，便頭也不回地繼續(xù)上樓去了。
秦可最意外。
她幾乎下意識地邁上樓梯一步，想要追上去，然后又突然停住。
因?yàn)樗蝗环磻?yīng)過來，霍重樓為什么會這么冷淡，不和她說一個字、不回頭看她一眼。
――
他回來得匆忙，應(yīng)該沒有想到會遇見她，也就應(yīng)該沒有戴那副面具。他是不想讓她看見自己的臉。
秦可心里無聲地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