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1 章 扎西朗措（一）
早在十五歲時，扎西朗措就跟隨阿爸和阿兄穿上皮甲，背弓挎刀，與企圖吞并領(lǐng)主土地的大大小小的外敵作戰(zhàn)不下百次。對上戰(zhàn)場，他并不陌生，也無一絲膽怯和慌亂。
相鄰的格拉多榮領(lǐng)主是領(lǐng)主的死敵，常年覬覦領(lǐng)主轄內(nèi)的富足領(lǐng)地，幾乎每隔一年就會來鬧上一場，每鬧一場都以失敗而告終。這一次，阿爸接到領(lǐng)主派人傳下的命令，要他們這隊納木阿村的人馬從后山繞過去突襲。
后山中有一條又寬又長的河，叫切馬容冬，水流常年湍急，水況十分險峻，沒有經(jīng)驗的人根本不敢在河中劃船行駛。不過到了夏季，村子里那些勇敢的博巴漢子都喜歡相約到河里比賽泳技。為了方便村民們行路，河面上鋪設(shè)了一座索橋，麻搓的粗繩橋索，窄木板鋪的橋面，每年村長都會輪流派人維護(hù)檢修。
索橋太晃蕩，不能騎馬過去，只能牽馬過橋。阿爸在隊伍最前方，他和阿兄在隊伍中間，眼看領(lǐng)頭的阿爸即將到達(dá)對岸，腳下突然一空，索橋從中部斷裂，阿爸、阿兄、他、正在索橋上行走的大部分同伴和馬匹全部猝不及防地掉進(jìn)了河中。
常年維護(hù)檢修的索橋怎么可能在這種關(guān)鍵時刻突然斷裂??？墜入河心的剎那，他看到對面河岸的灌木叢中冒出了幾道敵人的身形。
冰冷刺骨的河水從四面八方涌灌過來，身上的皮甲和皮袍拖拽了他的手腳，身體完全浮不起來，也游不動。只有快點卸下身上的累贅，才能與強(qiáng)橫的水流力量拼斗，游回岸邊。阿爸、阿兄和同伴都極善水性，他并不太擔(dān)心他們的安危。努力憋著一口氣，在水中摸索著解下弓箭、皮甲。他的動作必須要快，氣息的不足，河水的冰寒都能要了人命。
身體被河底洶涌的暗流使勁推搡著，迅速往前飄移。他艱難地解下挎刀，正要脫下皮袍時，右側(cè)腦袋突然重重撞上一塊隱沒在水中的堅硬山石，隨即一陣滔天劇痛傳來，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他從火燒般的黑暗地獄中掙扎醒來，頭痛欲裂，嗓子沙啞得異常難聽。腦子里的記憶變得模模糊糊，混亂不堪，出現(xiàn)在眼前的是一張蜜褐色少女臉龐。少女臉上的臟污遮掩不了她天生的秀麗，一雙烏黑的大眼睛明亮清澈，十分動人。
少女名叫巴拉姆，今年十七歲，父母俱亡，是一個領(lǐng)主的家養(yǎng)侍女。因為長相秀麗，被年紀(jì)大得能做她阿祖的領(lǐng)主瞧中，她不愿意陪睡，就趁夜逃了出來，結(jié)果不幸落在了奴隸販子手中。
巴拉姆告訴他奴隸販子是在一條河的下游河灘上撿到他的，當(dāng)時他的腦袋右側(cè)被撞破，氣息微弱，整個人昏迷不醒。奴隸販子本不想理會他，后來見他體格健壯，琢磨著如果能活過來，也可以賣個好價錢，便給他換了干爽的破氈袍，扯了些草藥搗爛給他包了頭，又喂他喝了碗草藥水后，就把照顧他的任務(wù)丟給了她。
接下來的路途中，他像貨物一樣被隨意丟在牦牛背上，她則遵照奴隸販子的命令，一日五次地又喂他喝了十幾碗草藥水。眼看要翻越喜馬拉雅山了，就在奴隸販子正打算把他這個昏迷的累贅扔掉時，昏迷了三天的他竟然退燒蘇醒了。
奴隸販子可不管是不是頭疼欲裂，醒了就要自己走路。腦子里混沌渾噩，什么也記不清，但本能告訴他倒下了就只有死路一條。吃下兩塊粗糙得割磨喉嚨的糌粑，又喝了一碗草藥水后，他咬著牙，強(qiáng)行撐起虛弱的身體，在奴隸販子的打罵中，忍受著難以言狀的不適，四肢并用地開始了翻山。
秋季翻越喜馬拉雅山無疑是極度危險的，即使奴隸販子走的這條路是慣常走了無數(shù)次的，也不能保證皚皚冰雪下是否沒有潛藏新的危險。途中有好幾次，他因為頭疼眼花，體虛無力，差點滾下山去。又有好幾次，他踩進(jìn)冰坑中，差點被凍死。幸好，他所碰上的是一個買賣做得極大的奴隸販子，押運的人手多，而死掉一個被賣的健壯男人，就意味著會少賺一份錢財，也意味著當(dāng)初的草藥水白熬了，人也白救了。因此，當(dāng)他真遇到危險時，奴隸販子會命令手下幫上一把。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過來的。等翻出喜馬拉雅山，進(jìn)入天竺，他被帶到最大的奴隸市場上拍賣?？ㄌ岚⑼甙雿u上的一個大貴族買走了他和少女巴拉姆，還有幾個一同翻山的男人。
那位大貴族還在市場中買了許多個來自不同地方不同種族的男女，回到島上后，他吩咐私兵用燒紅的鐵片在他們每個人的右肩頭烙上家族奴印，將他們洗刷干凈，換上統(tǒng)一的奴隸服飾，關(guān)在一個石頭砌成的大院里，好吃好喝地養(yǎng)著他們。大院外有挎刀持矛的私兵守著，還有惡犬晝夜不停地嗥叫，逃跑是不可能的奢望。
幾天后，奴隸們大多養(yǎng)足了精神和體力。僅有的二十個女奴被挑走了，剩下的一百多個男奴被送到了一座四四方方的高墻內(nèi)，集體關(guān)押在陰暗的石屋中。每天面對的不是削尖了牛角的發(fā)狂公牛，就是饑餓的猛獸。他們在狹小的斗獸場中徒手與通紅了眼睛的公牛搏斗，與饑餓的豺狼虎豹，與他從未見過的獅子搏斗，搏斗給那些坐在高梯之上的貴族們觀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