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牙齒咬到了黏在皮上的細小碎木炭渣。她沒管,繼續(xù)咯吱咯吱地咬嚼,帶著灰燼的土豆皮使土豆的澀味更重更難吃,眼里的淚流得也更兇更猛。第二個臟乎乎的土豆就這樣囫圇吞棗地吃進了肚子。
正要拿起第三個時卻摸了個空,一個剝好了皮的干干凈凈的土豆遞到了嘴邊。她猛地一怔,慢慢抬起頭,躍入眼簾的是扎西朗措染了幾分滄桑的英挺剛毅面龐。尚還明亮的余暉從左側(cè)斜射到他的臉龐上,幾條細細的傷痕在黝黑肌膚和散落頰邊的凌散碎發(fā)的遮掩下顯得很不起眼,稍不注意就會被忽略。一雙黑色的菱長眼睛靜靜地看著她,少了幾許溫柔炙熱,多了幾分麻木死寂。
記得以前他的臉上是沒有傷痕的,眼睛是熱情而充滿生機的。視線下移,落在拿著土豆的黝黑大手上。手指修長有力,指關(guān)節(jié)突出,到處都布滿了粗礪的厚繭,整只手上的傷痕印記交錯疊加,煞是驚心。而他以前的手雖然也很粗糙黝黑,卻沒有這么多的厚繭,也沒有這么多的傷痕。
她顫抖地伸出雙手包握住那只黝黑的大手,低頭咬著嘴邊的土豆,淚一顆顆地滴落。扎西朗措大半年的奴隸生活一定比她過得要艱苦殘忍得多。是她不好,只記得為多吉的墜崖悲痛憤恨,忘記了扎西朗措還守在身邊。她怨尤多吉罔顧她的感受,她又何嘗不是罔顧了扎西朗措的感受。
明知扎西朗措到現(xiàn)在還愛著她,她卻在多吉墜崖后瞪他、吼他,醒來后不看他一眼,不和他說一句話。她——在無意中傷了扎西朗措,傷了這個第一個愛上她,愿意為她付出一切的好男人。就算不是故意的,只因為情緒的異常低落才讓她懨懨地不想開口,讓她暫時忽略了扎西朗措,她也覺得自己罪不可赦。
要知道在這世上,真心最難得最難求,即使不愛,也沒有資格和權(quán)利去傷害一個付出真心的人。更何況,自己對扎西朗措還心動過,當初的那份溫馨和感動一直埋藏在心的深處。
就著扎西朗措的手,她吃完了第三個土豆,卻慚愧地抬不起頭,只緊緊抱著扎西朗措的手,無言流淚。
包握著手的兩只小手柔軟滑嫩,寒涼如冰,但那一滴滴落在手上的晶瑩液體卻滾燙無比。熱燙滲進皮膚,滲進血液,流進心臟,痛得麻木,感覺不到熱度的心臟漸漸回暖,又有了知覺。扎西朗措的眼眸逐漸蕩漾出盈盈柔波,看來事實并非他所想的那樣,他的仙女心中仍然為他保留著一個位置??赡芎苄。〉綍粫簳r忽略,卻真實地為他留著。
“對——對不起——”羅朱磕磕絆絆地哽咽道,“我只是情緒——情緒——”
她說不下去了。她可以罔顧禽獸王、兇獸和魔鬼法王的感受,因為她不清楚他們的喜歡到底有多真,但她獨獨不能去傷害真心愛她的扎西朗措。
“我知道了?!鄙硢〈指恋纳ひ舻偷晚懫?,扎西朗措伸手把羅朱扯進懷里,手從她的手中抽出,剝了個自己分到的土豆,又遞到她嘴邊。
羅朱搖搖頭,轉(zhuǎn)動身體,將腦袋埋進他的袍子中。數(shù)日沒洗澡的男人身上有牛羊的腥膻味,汗的酸臭味,很是難聞,然而那強健寬厚的胸膛卻帶給她一絲安心,她居然有種幸好身邊還有朗措在的慶幸。她依舊是個卑劣的女人,在失去了多吉后,她就將全部的信任放在了扎西朗措的身上,依賴著他對自己的愛。到底從什么時候起,她這個獨立慣了,冷清慣了的人又開始渴盼溫暖的慰藉?開始變得軟弱,學會依賴他人了?
扎西朗措吃完土豆,輕輕擁著她,垂眸注視著懷里的女人。兩個人都沒有言語,好似正在舒心地享受高原傍晚的寧靜。
有力整齊的腳步聲和金屬武器的碰撞聲打破了這片寧靜。蘇丹穆罕默德·土格魯克帶著心腹將領(lǐng)在親衛(wèi)兵的護衛(wèi)下再次紆尊降貴地來到了俘虜面前,隨行的還有幾個天竺僧人,其中一個中年僧人裹著明黃色的僧布,外披棗色毛氈大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