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朱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啪”,手掌輕輕拍上偽童的嘴,狠狠瞪他一眼。然后轉(zhuǎn)頭愧疚地看向扎西朗措,雪白的牙齒咬住下唇,躑躅了好一會兒,才輕聲道:“朗措,他只是看起來像孩童——”她親口承諾嫁給扎西朗措,轉(zhuǎn)身又背棄了這個婚姻承諾,無論因為什么理由,這都是事實,是她的錯。扎西朗措消失時,她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當(dāng)扎西朗措出現(xiàn)在面前,最初的激動欣喜過去后,她突然就有了無地自容的難堪。
不管是對扎西朗措,還是對多吉,她都是有些卑劣的。為了能擁有一個安寧溫馨的小家,她承諾嫁給扎西朗措;為了能逃離禽獸王、兇獸和魔鬼法王的利爪,她愿意嫁給多吉。雖然對他們,她有心動,雖然主動求娶她的是他們,但她還是覺得自己卑劣又無恥。
“朗措——對不起,是我違背了當(dāng)初的承諾?!彼邞M地囁嚅道,轉(zhuǎn)向多吉,哽咽的聲音融進了黯然,“多吉——對不起,我想著嫁給你就能流浪到遠方了。我其實就是想有個人能一直不離不棄地陪在身邊,能有個溫馨的小家,我——”她輕微地抽噎起來。
多吉抬起手,溫柔地擦去羅朱頰上的眼淚,微笑道,“姐姐,你沒有錯,不用說對不起。”他抬起頭,看向扎西朗措,淡淡道,“你別怪姐姐違背了博巴人最神圣的婚姻承諾,你失蹤這么久,誰知道是生是死。在這片高原中,女人都是珍貴的,幾乎沒有守寡的博巴女人,姐姐不可能為了一個承諾就守寡一生。而且是我逼著她喜歡我,逼著她嫁給我的,你有什么怨就都沖我來吧。”
扎西朗措眼里如冰似火的幽光漸漸散了,潺潺流淌的是柔軟溫暖的水波。長年累月的山中打獵,鍛煉出了比常人更強的夜視力?;韬谥?,對面看起來有著幾分憨然的慧黠可愛童顏此時帶上了一絲獨屬男人的堅毅包容,很突兀,又很真實。他笑了笑,“你果然只是看起來像個孩童?!鄙焓职膺^羅朱的臉,粗糙的指尖飛快地撫過她濡濕的睫毛,柔聲道,“羅朱,我的仙女,你沒有錯,不用說對不起。那個承諾本就是我苦苦求來的,是我不好,把你一個人丟下了?!?/p>
羅朱猛地摀住嘴巴,壓抑的低啞嗚咽從指縫間溢出,眼淚如泉水般噴涌,漫過手指,瞬間濕淋了整個手背。如果沒有那場戰(zhàn)亂,扎西朗措不會失蹤,她不會成為奴隸,不會遇上禽獸王、遇上兇獸、遇上魔鬼法王,遇上偽童。她這個時候應(yīng)該已經(jīng)懷上了扎西朗措的孩子,說不定已經(jīng)嫁給他,幸福地融進了扎西家。她想不管不顧地嚎啕大哭,理智卻告訴她環(huán)境不允許她放肆。
“給我吧?!痹骼蚀胗挠膰@息,將羅朱從多吉懷中拉進自己的胸懷。
這一次,多吉放手了,豬玀現(xiàn)在需要的不是他,而是扎西朗措。從來到這片高原,她記憶中最幸福最美好時光是在納木阿村的日子,而那個時候陪在她身邊的不是他,是扎西朗措。雖然心有不甘,卻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就算不關(guān)情愛,扎西朗措在豬玀的心中也絕對占據(jù)了一塊地方。
羅朱抱住扎西朗措的脖子,低低地哭,斷斷續(xù)續(xù)地啞聲訴說著他和扎西阿爸阿兄們出村后,扎西一家是怎么躲避的,自己和格桑卓瑪是怎樣成為奴隸,成為獒奴的。懷孕的格桑卓瑪被釋放后,自己是怎么被禽獸王強暴,兇獸褻玩,又成為蓮女,被魔鬼法王調(diào)教的。最后訴說到為了逃離古格王宮,自己被偽童多吉騙奸后,便也狠下心來想要利用他,答應(yīng)嫁給他成為他的妻子。出逃過程中,又是怎樣遇到暴風(fēng)雪,成為俘虜?shù)摹嗵嗟某林兀嗵嗟奈鼔涸谛牡?,現(xiàn)在終于找到了一個能放心盡情傾訴的人。
扎西朗措緊緊抱住羅朱顫抖的身體,不斷地撫摸她的背脊安慰,冷冷瞥向?qū)γ骈L著一副童顏的男人。
多吉摸摸鼻子,訕訕笑了笑,辯解道,“你知道的,姐姐的性子有些別扭固執(zhí),不會輕易相信男人的感情,我是逼不得已才采取了某些不太正當(dāng)?shù)募ち沂侄?。呃,比起我那個禽獸王阿兄,我算是舉著火把也找不出的溫柔體貼的好男人了?!鳖D了頓,又補充道,“不是每個男人都能像你一樣有耐心花上大半年的時間苦求一個婚姻承諾?!倍铱嗲罅舜蟀肽辏詈筮€沒把豬玀吃進肚子里,白白把女人美麗的貞潔送給禽獸王阿兄糟蹋了。做男人做得未免也太失敗了點。
扎西朗措收回視線,解開羅朱蓬亂的發(fā)辮,用手指輕柔地梳理,一遍又一遍??|縷柔軟的發(fā)絲從指間滑過,像羽毛般拂過他擰得發(fā)疼發(fā)酸的心。懷里的仙女低訴完了委屈,抽抽噎噎的模樣好像一只備受欺凌的小獸。雖然油膏遮掩了她嫩白粉瑩的肌膚,但那黝黑紅腫的濕漉大眼依舊那么扣動心弦,微微翹起的花瓣圓唇依舊那么惹人愛憐。她的模樣,他早就鐫刻在心里,沒有一瞬忘記過。
“羅朱,我心愛的仙女,別哭了,你的眼淚會像利劍一樣刺穿我的胸膛和心臟?!彼行\地吻著她的發(fā)頂,沙啞的聲音因為蘊含了無邊溫柔變得動聽起來。
聽到熟悉的情話,羅朱面上不禁微灼,嚶嚀一聲,埋首在他健壯寬厚的胸膛上,抽噎聲頓時少了許多。
多吉抽抽嘴角,聽得差點仰倒在地。他以為他已經(jīng)夠會說甜言蜜語了,萬萬沒想到這樣一個平平常常的博巴男人說起甜言蜜語來比他這個出色的折嘎藝人還略勝一籌。如果豬玀大半年里都是被這種甜得發(fā)膩發(fā)麻的情話浸泡著,也難怪阿兄們,尤其是禽獸王阿兄耗費了那么長的時間都沒辦法讓豬玀吐露最真的心意,只深深記住了他的殘虐。哄女人的水平太差勁了??!
靈魂里生出了一種奇妙的圓滿感覺,羅朱并沒有去深想,她只覺得這一次的釋放因為有了盡情傾述,所以身體內(nèi)外與以往相比明顯更加酣暢舒服。等抽噎慢慢停止后,她抬起頭,詢問起扎西朗措的經(jīng)歷來:“朗措,你呢?你是怎么失蹤的?這大半年去了哪兒?又怎么會成為異族軍隊的俘虜?”
“我?”扎西朗措遲疑片刻,隨即輕描淡寫地說道,“我和阿爸阿兄領(lǐng)著村里的男人準備從另一座山繞過去突襲,誰料河上的索橋早被敵人動了手腳,大部分人都掉進了河里。我的頭不慎磕到石頭,昏了過去。等我醒來后,就落在了奴隸販子手中,被捆綁著翻過喜馬拉雅山,賣到了天竺的卡提阿瓦半島上的一個大貴族家里做奴隸。前不久好不容易逃了出來,剛剛踏進喜馬拉雅山,就被這支軍隊捉住,成了俘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