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管托林寺祭祀法事等相關(guān)事務(wù)的曲本堪布朝羅朱合十行了一禮。伸手揭開身側(cè)一張已落滿積雪的絳紅氈毯。氈毯下是一張一米左右寬,近兩米長的朱色木板。整張木板嵌鑲純金蔓枝蓮花,板榻四周則是大顆大顆的綠松耳石和藍孔雀石,板榻中鋪著一個五瓣蓮花形狀的蒲團,用五彩綢緞拼鑲而成,每一片蓮瓣上以同色絲線繡著一個模樣美麗,身姿飄逸的空行母,看起來華貴富麗非常。
羅朱冷冷地看著木榻,半晌,幽幽道:“如果,我不上榻,不去密殿呢?”
曲本堪布淡淡一笑,態(tài)度仍是恭敬有禮,不急不緩道:“法王有令,我等不能違背蓮女心意。是入殿還是出寺,蓮女可自行抉擇。只蓮女身側(cè)的修行者多吉,蓮女不能帶走,他需回寺接受應(yīng)得的懲戒?!?/p>
“什么懲戒?”
“杖斃?!?/p>
羅朱身子一震,與多吉交握的手微微顫抖起來,也不知道是她在顫抖還是多吉在顫抖。纏扣的手間冒出越來越多的汗水,滑膩膩的,讓兩只緊密相貼的手出現(xiàn)了絲絲縫隙。她不敢側(cè)頭去看多吉的表情,麻木的心翻起了一陣又一陣的巨浪。
放開那只粗糙勁瘦的手,她的逃亡可能會實現(xiàn)。握緊它,等待她的就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地獄。她感到手里的那只手正在慢慢地,一點一點地從她的手中撤離。她忽地側(cè)過頭,看到的是一張幾乎永遠燦爛溫暖的可愛笑臉,純凈憨然,靈慧狡黠。棕色的大眼清澈明亮,笑意漣漣的背后潛藏著一抹對死亡的恐懼和決絕。
“姐姐,出寺右拐兩里有座小丘,背風(fēng)處搭了個小額博,彩色經(jīng)幡很顯眼的,所有東西都埋在額博下。對不起,我不能繼續(xù)送你走了?!?/p>
在粗糙的指尖即將脫離她手指的瞬間,羅朱遽然出手,緊緊地、牢牢地、死死地握住了那只手。
多吉不可以被杖斃!只要她還活著,就一定竭盡所能地保護這個孩子。在這一刻,多吉,已經(jīng)和格桑卓瑪一樣,走進了她的世界,深深地扎下了根。
“姐姐……”多吉訝然不明地望著她。
羅朱對他柔柔笑了笑,轉(zhuǎn)過頭,朝曲本堪布輕輕問道:“如果我心甘情愿地上榻跟你們?nèi)ッ艿?,可不可以不懲戒多吉??/p>
“姐姐!不行!”多吉失聲阻止。
“可以的?!彼^朝他微微笑道,接著又調(diào)過頭直直地看向曲本堪布,等待著答案。
曲本堪布沈吟片刻,道,“事關(guān)寺內(nèi)法規(guī)戒律,我不能做主,蓮女入殿后可向法王請求?!彼麄?cè)移一步,略略彎腰,“蓮女,請上榻。”
“姐姐,你走,不用管我!”身側(cè)的多吉用力掙著手,試圖脫離她的禁錮,大聲的叫嚷中已是含帶了顯而易聞的哽咽。
魔鬼法王才能做主嗎?羅朱心里呵呵笑了。原來一切都在魔鬼法王的掌控中,他想要的,就是她心甘情愿地成為蓮女,主動踏進地獄。不愧是和禽獸王擁有相同血脈的魔鬼,一個用格桑卓瑪威脅她,一個用多吉脅迫她。而她,偏偏就是對這兩個人涼薄不起來。
她使勁握了握多吉的手,順著他的掙扎松開了手指,一步一步走下階梯,身后傳來多吉嘶啞的一聲“姐姐?!?/p>
她盤坐上蓮花蒲團,四個身形剽悍的僧人用強健的肩膀抬起了木榻。從上方俯視,她看見多吉的嘴被布團堵住,身體被牛皮繩捆住,那雙仰望過來的棕色大眼充滿了悲傷,透明的淚水順著可愛的臉頰汩汩流下。
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她不是佛,可她愿意為多吉在地獄中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