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何岸……”
“他現(xiàn)在暫時喪失了信息素平衡能力,非常虛弱,不宜接觸人群,已經(jīng)走封閉通道送去病房了。鄭先生不必焦慮,等病房完全安排好了,允許探視,護士會第一時間通知您的?!?/p>
季長海又道:“鄭先生,手術(shù)順利只是一個良好的開端,后續(xù)恢復(fù)好不好,其實是由您來決定的。”
“我?”鄭飛鸞眉頭一皺,“怎么說?”
季長海解釋道:“接下來三到七天是患者體內(nèi)兩種信息素的輪換周期,也稱紊亂期,他會產(chǎn)生嘔吐、暈眩、頭疼、畏光、寒熱不分這些紊亂反應(yīng),加上性腺受傷,分泌信息素的過程本身也會有疼痛感,這段時間對他來說會非常難熬。您是標(biāo)記過他的伴侶,除了您,任何人待在病房都會加劇他的不適,所以陪伴、安撫、照顧這些工作,都要交由您來負(fù)責(zé)了……不過放心,護士會提前教您的?!?/p>
他和善地補充了一句。
這天深夜,在學(xué)過怎么當(dāng)一個合格的護工之后,鄭飛鸞終于踏進了何岸的病房。
空氣中飄浮著清甜的鈴蘭香,它淡極了,也遠(yuǎn)比從前純凈,渾然就是鄭飛鸞記憶中的味道,再沒有另一種信息素混雜其中——當(dāng)年他強加給何岸的痛苦根源,如今已經(jīng)摘除。
床頭亮著一盞小夜燈,光芒暗而柔暖,映著何岸蒼白的臉龐。鄭飛鸞走過去,在床邊坐下,捂熱自己的一雙手,探進被窩,輕輕握住了何岸的手。
何岸還未恢復(fù)意識,這會兒睡得正熟,微微偏著頭,呼吸沉緩。
這次的意外,說起來也算碰巧解了鄭飛鸞的燃眉之急,多少應(yīng)該算件好事,但他一點都不覺得喜悅——
何岸是在心理系閱覽室遇襲的,出事的時候身旁還散落著四五本書。他為什么會在那兒,鄭飛鸞潛心一想就明白了七八分。
而現(xiàn)實是如此殘酷,甚至沒有給過何岸哪怕一次選擇的機會,兩年前被迫上了手術(shù)臺,兩年后亦然。
何岸,你甘愿嗎?
你醒來以后,會對我心懷怨恨嗎?
鄭飛鸞低下頭,隔著被子吻了吻何岸的手背。
今晚的淵江氣溫忽降,又積了濃云,浪漫的第一場雪快要飄落了。何岸,等你康復(fù),我們就一塊兒帶鈴蘭去看雪。那個你錯失的答案,我會盡力幫你找到,然后親自送到你心里。
這天后半夜,鄭飛鸞陪床累了,趴在病床邊昏昏欲睡,交握的手指突然被一股可怕的力量攥痛了。
他猛地驚醒過來,一抬頭,只見何岸不知何時蜷緊了身體,咬著牙,面色慘白,濕亮的汗水順著臉頰一道道淌落下來,嗓子眼里溢出幾聲類似嗚咽、低泣的呻吟,分明是痛狠了。
鄭飛鸞慌了,連忙伸手去按急救鈴,何岸卻像害怕他跑了似的,病中瘦弱的身軀一剎那爆發(fā)出了駭人的力道,竟拽得他動彈不得。
“不要走……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太冷了,飛鸞,這里太冷了……”
何岸喃喃哀泣著。
他沒有醒,緊閉著一雙眼,用手肘顫巍巍支起了半截身子,夢游般循著鄭飛鸞的氣息而來,一下子飛身撲住了他,撲得那么緊,幾乎要把鄭飛鸞后背的皮肉都摳破了。
“何、何岸?”
鄭飛鸞驚愕又茫然,擔(dān)心何岸一個不當(dāng)心從床上跌落,趕忙接穩(wěn)了他。
“飛鸞,昨天……昨天那樣不行的,真的不行……你留下來吧,疼疼我,就這么一回,以后我保證不鬧了……不鬧了,會乖乖的……就這么一回……求你了……”
何岸伏在他肩頭,瑟縮著,顫抖著,哭得滿臉淚水。
這是怎么了?
難道做噩夢了嗎?
鄭飛鸞從沒見過這樣卑微乞憐的何岸,以為是紊亂癥狀之一,心頭尖刀剜肉似的疼。
他一遍遍拍撫何岸的后背,安慰道:“不哭了,不哭了,我不是就在這兒么?我千辛萬苦才把你追回來,怎么舍得這時候丟下你?。糠判?,盡管放心,今晚我哪兒也不去,只陪著你,陪你到天亮,好不好?”
何岸卻不肯相信他的承諾,猛搖了一陣頭,依然攀附著他死不松手。
“騙子……我一放開,你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的模樣,仿佛是一個曾經(jīng)慘遭拋棄,所以被恐懼浸透了的孩子。
曾經(jīng)……
曾……
鄭飛鸞抱著他,動作一僵,臉色騰地白了。
他怎么會沒見過這樣的何岸呢?
他當(dāng)然見過。
若干年前,孕育鈴蘭的那一場發(fā)情期,他每天只陪何岸三四個小時,不肯再施舍更多。從清晨到午夜,何岸就是這樣一個人在情欲灼燒的煉獄里熬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