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Omega出現(xiàn)明顯的食欲衰退癥狀，通常只有一個原因。

發(fā)情。

為了在發(fā)情前排空腸道，保持生殖腔潔凈，Omega會本能地拒絕進食。起初是吃不下肉類，然后是谷物和蔬菜，到了發(fā)情前二十四小時，就連稀粥之類的半流質(zhì)也難以下咽。

依何岸眼下的狀態(tài)，只怕隨時都有可能發(fā)情。

但鄭飛鸞心里又清楚，現(xiàn)在并不是發(fā)情的好時機。

捫心自問，他當(dāng)然是想與何岸做愛的，醒著想，夢里也想。過去這些年他從未給過何岸美好的性體驗，只給了純粹的傷痛，倘若能有一場抵死纏綿的發(fā)情期，多少也可以添一點甜蜜回憶。

但絕不是今天。

一來何岸的性腺才剛愈合，后頸皮膚還嫩著，經(jīng)不得咬。二來發(fā)情總有概率懷孕，何岸自己的身體都沒養(yǎng)好，動不動就感冒發(fā)燒輪流來，根本勻不出多余的體力給胎兒。

就算體力不成問題，時機也太不湊巧。

明年六月是淵大的畢業(yè)季，如果現(xiàn)在懷孕，到時候孩子差不多七個月大。何岸已經(jīng)為鈴蘭錯失了一次前程，這回日夜苦讀，鉚足了勁要拿下學(xué)位證，他總不能再塞給何岸一個孩子，讓他挺著肚子去參加答辯。

而一旦發(fā)了情，原始的繁衍本能沖上來，別說何岸了，他都不一定控制得住。

“何岸，你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吐，對嗎？”鄭飛鸞輕聲問。

何岸遲緩而艱難地點了點頭。

“嗯，我知道?！?/p>

他是Omega，成年后又經(jīng)歷了幾次發(fā)情期，對這種無端的厭食感再熟悉不過了。可他不愿相信，于是捧起旁邊的例湯喝了一口。湯里只加了蔥絲、蝦米和蛋末，清淡得一滴油都看不見，入口的滋味偏偏無比油膩，幾乎要咽不下去。

何岸捧著湯碗，十指微微發(fā)抖。

快三年了。

上一次噩夢般的發(fā)情期已經(jīng)過去快三年了，但他仍然記得那些冰窖般寒冷的夜晚，被反鎖在黑暗中無人應(yīng)答的孤獨，還有死生任人拿捏、如待宰羔羊般無助的自己。

“飛鸞，太快了……我還不想，我還不想，我還不想……”

何岸低頭曲膝，喑啞地連說了三遍。

鄭飛鸞把搖晃的湯碗從他手中拿走了，溫聲說：“我知道你不想，我們等會兒問問醫(yī)生，看能不能把它推遲幾個月，嗯？”

“……好?！?/p>

“但是何岸，但是……”鄭飛鸞扶著他的肩，又摸了摸他的臉，安慰他，“如果實在沒法推遲，你也不要害怕。你記住，我是和你百分百契合的Alpha，你的身體不管想要什么我都能滿足，難受了，舒服了，疼了，爽了，都一五一十地告訴我。我保證，我會給你一場滿意的發(fā)情期?！?/p>

何岸凝望著他，良久終于點了點頭。

鄭飛鸞便抱緊他，在他額心處用力吻了一下。

凡事不破不立，發(fā)情的Omega確實就像一尊空懸的琉璃器皿，經(jīng)不起一丁點傷害，可也正因如此，悉心呵護他的Alpha才最容易獲得信任。鄭飛鸞想，如果上天當(dāng)真肯給他這個修復(fù)裂痕的機會，他一定一定會牢牢握住，把每一絲缺憾都彌補上。

最終他們還是決定順其自然。

倒不是因為醫(yī)院里缺乏推遲發(fā)情期的手段，實際上，無論口服藥還是注射針劑，信息素?？贫純涑渥悖?dāng)鄭飛鸞向季醫(yī)生提出要求的時候，季醫(yī)生卻婉拒了他們。

“從專業(yè)的角度，我建議你們接受這一次發(fā)情期，雖然呢，它來得是著急了一點?！?/p>

季長海面容和善，笑瞇瞇地解釋給他們，尤其是給何岸聽：“性腺愈合是一段復(fù)雜的過程，通常要把所有功能都走一遍才算完，而在這個‘所有功能’里面呢，最重要的就是發(fā)情期。你這三天在鄭先生的照顧下確實恢復(fù)得不錯，只不過要等這場發(fā)情期順利結(jié)束，才可以說你的性腺已經(jīng)完全康復(fù)，一點問題都沒有了。”

鄭飛鸞擔(dān)憂道：“但我們暫時還沒有要孩子的打算?！?/p>

“這個好辦?！奔鹃L海刷刷開了張?zhí)幏?，“發(fā)情期結(jié)束后每天吃一粒，連吃三天，有效避孕率97%，就是你倆的契合度吧……效果可能要打個八折?！?/p>

“謝謝您。”

何岸接過處方單，對折三次，穩(wěn)妥地放入了衣兜。

鑒于Omega需要在自己最熟悉也最安心的地方度過發(fā)情期，何岸的信息素報告各項數(shù)值又都正常，當(dāng)天中午，鄭飛鸞就陪何岸出院回家了。

他們還收到了一份季醫(yī)生送的出院禮物。

坐上車后，何岸拆開層層包裝，從盒子里取出了一張貼紙。貼紙有柚子那么大，圖案是三個圓圈組成的生物武器危險警告標(biāo)志，區(qū)別在于色調(diào)不是黃黑，而是暖萌的粉白色。

“這是……什么意思？”他轉(zhuǎn)頭問鄭飛鸞。

鄭飛鸞笑了笑，推測道：“應(yīng)該是讓我們貼到臥室門上，防止發(fā)情期有人誤闖吧?！?/p>

何岸：“哦。”

他默默地把貼紙放回了盒子里，決定珍藏這份禮物，一輩子不用它。

鄭飛鸞又道：“你記得待會兒給程修報個平安，要不然，他可能明天一大早就拎著箱子來看你了?！?/p>

何岸好奇地問：“他這么擔(dān)心我嗎？”

鄭飛鸞笑了：“他的性格你最了解了，一聽說你出事，每天早中晚罷工三回，非要趕來看你，戴逍千辛萬苦才把他攔住——何岸，告訴他你好好的，讓他放心，七天后再到淵江來，好嗎？”

“好?！?/p>

何岸心中暖意充盈，朝鄭飛鸞點了點頭。

淵江大雪初霽，日光和暖。

燕寧牽著鈴蘭的手，早早地等在了梔子花西街十二號門口。鈴蘭穿著件卡其色絨大衣，還有純白小棉裙，模樣嬌俏極了，淚珠子卻懸在眼眶里打轉(zhuǎn)。見何岸開門下車，終于忍不住一抽鼻子，撲簌簌地往下落。

四天沒見面了，何岸也想她想得心口疼，抱起她親了好一會兒才哄踏實。

周嫂趁著上午把庭院掃干凈了，騰出一條原木小徑，一家人便沿著小徑進了屋。壁爐旺燃，松木逸香，廚房煮沸了一壺正山小種紅茶，與鮮奶和砂糖罐一齊端上桌，客廳里的空氣溫暖得教人徒生困意。

沙發(fā)軟軟地陷了下去，鈴蘭爬到何岸身上，嗅了嗅他的脖子，歡喜道：“爸爸好香啊。”

何岸笑了：“是么？”

沒像上次換性腺那樣父女疏離，著實令他松了口氣。

鄭飛鸞一手?jǐn)堉伟?，一手摸了摸鈴蘭柔軟的頭發(fā)，聽著壁爐里松木燃裂的嗶剝聲響，又看著周嫂指揮幫傭把他的衣物一箱箱搬上二樓，心里的幸福感跟冒泡似的往外溢。

燕寧坐在搖椅里翻著書，笑道：“飛鸞，我這兒慣例是不許Alpha過夜的，這次情況特殊，為你破例了。”

鄭飛鸞連忙躬身：“謝謝爸?！?/p>

“鈴蘭我會幫你們照顧著，你們自己……也照顧好自己，明白嗎？”燕寧含蓄地叮囑。

“嗯。”

何岸點了點頭。

燕寧望著沙發(fā)上親昵依靠的三個人，許久，他低下頭，目光依然投向書頁，卻極淡地、釋然地笑了笑。

到底還是相愛的一對兒，沒有重蹈上一輩的覆轍，在半途就走散了。他們?nèi)裟軋A滿，那燕寧自己的遺憾似乎也就不足稱道了。

這天夜晚，鈴蘭中了燕寧爺爺?shù)娜μ?，被三兩句哄去了他那兒睡覺，留下兩位爸爸獨自在臥室里。因為按照時間推算，何岸的發(fā)情期最遲也不過午夜。

可是直到十點多，何岸還是沒顯露一點發(fā)情征兆。他肌膚溫涼，呼吸平緩，洗完澡就拆了一支柑橘味的營養(yǎng)劑叼在嘴里，坐在窗邊安安靜靜讀起了書。

窗外下著雪，庭院里幾盞疏落小燈照著飛舞的雪粒子，樹冠、山石、屋瓦皆呈銀白。

鄭飛鸞凝視著何岸露出毛毯的十個腳趾頭，覺得口干舌燥，下腹猶如火燒，偏偏又不能亂摸，只好郁悶地一頭扎進了浴室。

何岸扁了扁嘴。

他知道鄭飛鸞已經(jīng)在架子上烤了一天了，但……但他是真的還沒感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