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那是多么久遠(yuǎn)的概念啊。
當(dāng)時他們還沒見過面,何岸還是淵江大學(xué)的一名普通學(xué)生,在那么青澀的時候,就已經(jīng)開始仰慕他。
鄭飛鸞一頁一頁翻看著四年前的舊雜志。這一期刊登了他的獨家專訪,許多地方都被彩色螢光筆劃了線、圈了重點,還用清秀的字跡寫了注解。何岸像一個勤勉用功的學(xué)生,將他的訪談視作教材,認(rèn)認(rèn)真真讀完,還認(rèn)認(rèn)真真做了筆記。
這不僅僅是一個Omega對Alpha的喜歡……它復(fù)雜得多,也厚重得多,就算剝離了性與繁殖,依然是存在的。
鄭飛鸞心中五味雜陳。
他怎么會不喜歡這樣癡情的Omega呢?他明明會喜歡到連一秒鐘也舍不得分開的,甚至愿意主動為何岸放下身段,做一些浮夸的、也許引人恥笑的事情,比如和電視劇里那樣,牽著何岸的手走在大學(xué)校園里,讓周遭艷羨的目光灌滿每個少年都會有的虛榮心?;蛘邘⒓哟蟠笮⌒〉纳缃粓龊?,見識多了,慢慢就能學(xué)著大方得體。哪怕膽怯一些、笨拙一些,也沒有關(guān)系。
可是這一摞承載著仰慕之情的舊雜志,最終被遺棄在了出租屋里。
何岸沒有選擇帶走它們。
乖舛的現(xiàn)實毀了何岸的前程,而他毀了何岸的夢。
鄭飛鸞一個人坐在沙發(fā)上,一本一本讀完了何岸做過注解的雜志。然后擱下雜志,起身走向臥室,推開了虛掩的房門。
床鋪沒被動過,還保留著一年前的模樣,骯臟皴皺的一大團。
被褥上有干涸的血,時間久了,顏色變得暗沉發(fā)黑。床邊歪歪斜斜垂著一條白皮帶,是他留下的,也是他喜歡的款式。針扣蒙了灰,白牛皮的邊緣已經(jīng)被血糊成了黑褐色。
空氣里還殘存著一縷極淡的血腥氣,一年過去了,氣味被積塵覆蓋了大半,可對100%契合的Alpha來說,它濃得就像剛從Omega的血管里噴濺出來。
鄭飛鸞攥著掌心的熱汗,一步一步走了過去。
他回到了那個傍晚,看見Omega仰面躺在床上掙扎。皮帶鎖鏈一般捆了兩圈,劇烈撕扭中,手腕處的皮肉被磨破了,斑斑點點的血跡印染開來。耳邊響起了尖利的慘叫和哀求,Omega哭著喊求求你,孩子九個月了,能活了,求你放過它……
他心慌至極,沖上去卻撲了個空,只抓到了一張染血的床單。
血枯了,結(jié)出僵硬的布?xì)ぷ?。鄭飛鸞從沒想過浸透了血的床單會是硬的,他將它抓在手里,五指收緊,恍惚間只覺得枯血在指間融化了,變得潮濕、粘稠、鮮紅,順著指根淌下來,濕漉漉地糊了一手。
何岸在他眼前悄無聲息地昏了過去。他伸出手,摸了摸那高隆的肚子。皮膚是溫?zé)岬?,有汗珠,有輕微的起伏,里頭的孩子卻像睡著了,許久都不肯動彈一下。
鄭飛鸞害怕了。
他爬上床,臉頰貼著何岸的肚子,低聲央求著:寶貝,你是好孩子,你輕輕踢一腳,往爸爸掌心里踢,告訴爸爸你還活著……寶貝,求你了,踢我一腳……
可手掌下沒有一絲動靜。
他還能做什么呢?
一年了,該發(fā)生的早已發(fā)生了,何岸與孩子早已不在這里,懲罰他的不過是一段太鮮活的記憶。但鄭飛鸞還是抱緊了幻覺中的Omega,吻他的頸背,吻他的裸肩,體內(nèi)所有的安撫信息素都被釋放出來,結(jié)成一枚無形的繭,護佑著他的Omega和孩子。
在染血的鈴蘭香里,鄭飛鸞想了很多事情。
他與何岸之間有一場無比荒誕的愛情,荒誕的不是愛情本身,而是相識相愛的過程。他們沒在清醒的時候溫存過哪怕一分鐘,何岸卻愛上了他;他自詡理性冷靜,但當(dāng)記憶里的何岸枕在他膝上,細(xì)細(xì)碎碎念叨著要他多休息的時候,一切擇偶標(biāo)準(zhǔn)都失去了意義。
他有多愛何岸?
他不知道。
此時此刻他無法思考,只能條件反射地、甚至兇惡地抱緊何岸,用濃度最高的信息素守護他,就像是有人一拳砸過來,他會本能地護住軟肋那樣。
不知過去了多久,就在何岸的狀況稍有好轉(zhuǎn)的時候,一個不速之客闖入了房間。鄭飛鸞意識昏沉,無暇分辨對方的身份和來意,肌肉一瞬繃到極致,打開了Alpha可怕的信息素防御。
然后,他聽見何岸說:“飛鸞,安靜?!?/p>
安靜。
一把無解的鎖,就這么扣在了他的咽喉上。
來者不容分說地抱走了Omega,他幾乎要急瘋了——這樣不行,不行!離開Alpha的庇佑,Omega可能會死在去醫(yī)院的路上!
他一把拽住被子,想跟著一起被帶走。這時候,何岸輕聲說了一句話。
他說:“飛鸞,放手?!?/p>
……
他不要他了。
他厭惡他的陪伴,抵觸他的保護,即使命懸一線,也迫不及待地想離開他。
鄭飛鸞不得不松開了手,眼睜睜看著Omega被抱出了臥室,留下一屋子血腥味。
他等了整整一夜,Omega沒回來。
他又等了整整一年,Omega還是沒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