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跟你有緣有分的兩個人,你怎么就舍得不要呢?”他握著手機,指尖一陣一陣控制不住地顫抖著,“Omega也是人,也有自尊心的。你生來就是Alpha,穿著信息素的盔甲。你從小習慣了無堅不摧的安全感,所以才裂一道口子、露一點皮肉,就覺得天要塌了。但你有沒有想過,你的Omega生來沒有盔甲,只有軟肋,他就活該敞著心窩給你戳嗎?”
“鄭飛鸞,你不能占了信息素99%的便宜,卻連1%的代價都不肯付啊?!?/p>
燕寧不太說得下去了。
他揉了揉眉心,將手機交還給鄭飛鸞,然后起身往門口走去。臨出門時,他的腳步稍稍一頓,口氣還是軟了下來:“去泡個熱水澡吧,把濕衣服換了,中午留在家里吃頓飯。難得放假,心里別太壓抑?!?/p>
臨近正午,山中紛紛揚揚的大雪才終于歇止,窗外的灌木與喬木都覆了一層潔白。那白襖子厚而蓬松,有風來時,便似一柄笤帚掃過,撲簌簌落得薄了。
日光穿透高遠的云層,投下幾束清淺光線,照亮了鄭家的餐廳。
奢華的大理石長餐桌被打入冷宮,代之以一張樸素的橡木小圓桌。鄭家三人圍坐桌旁,四盤菜,一碗湯,清淡養(yǎng)胃。鄭弘明親自垂釣的那尾銀鯽就躺在碗中,魚籽橘黃,蔥花翠綠,湯汁漿白,還冒著一團蒸騰的熱氣。
徐媽給燕寧盛了小半碗,燕寧道了聲謝,用湯勺撥開姜片,舀起喝了一口。
鄭弘明顧自吃菜,眼角余光卻留意著燕寧的舉動,期望能聽到一句來自夫人的正面評價,以便開口邀功。誰知燕寧并不評價魚湯好壞,直接換了筷子,伸手去夾另一道菜了。
鄭弘明有些坐不住,只好主動問:“你覺得這湯怎么樣?”
燕寧點了點頭:“挺好喝的。”
鄭弘明頓時就心情舒暢了:“燕寧,其實燉湯的這條魚……”
“就是魚差了點?!毖鄬幟鏌o表情,拿起餐巾擦了擦嘴,擦完以后似乎覺得表述不夠精確,又修正道,“不,是很差。”
鄭弘明一秒啞火,老臉有點掛不住。
他抬頭瞅了眼徐媽,生怕她為了維護自己的“送魚之情”把那條破魚的真實來歷捅出去,立刻先發(fā)制人,顛倒是非,搶先附和燕寧:“對對對,是差了點。廚房選食材越來越不走心了,得扣點工錢。”
鄭飛鸞舉筷子的手當場僵在了半空。
他側(cè)眸看向鄭弘明,心道:你以為睿智如我爸,會不知道這魚是釣的還是買的?
一頓飯鄭弘明一直陰沉著臉,倒是燕寧心情尚可,吃到半飽就放下筷子,與鄭飛鸞聊起了大學里發(fā)生的趣事。
燕寧樣貌年輕,看起來才四十出頭,風度翩翩,嗓音溫潤動聽,專業(yè)課教得深入淺出,通選課教得趣味盎然,大受學生歡迎,連續(xù)十年霸占著選課攻略上的熱門位置。年輕的Alpha學生和Beta學生們仰慕他,祭出紙箋、熏香、紅印泥,拿毛筆一行一行給他寫情書,以期博得歡心,展開一段靈魂共鳴的忘年戀。
文學系高材生們個個都是情圣苗子,引經(jīng)據(jù)典,華章斐然,一紙情書寫得比論文還用心,光是燕寧夾書進教室、脫風衣、摘圍巾、再順手扶一扶眼鏡的動作就能吹五頁。
燕寧之前帶的一名博士研究生,還在畢業(yè)論文的致謝部分寫了這么一段欠妥卻深情的表白:燕教授,您的信息素清苦典雅,是舊書肆里一本泛黃的線裝書。我三生有幸,得以成為您的學生,戰(zhàn)戰(zhàn)兢兢翻開幾頁,窺見您的睿思。謹盼久遠的未來,時光仍為您添香。
學生們的追求熱烈到如此地步,卻沒有一個人成功過。
原因有二。
其一,燕寧主動婉拒了。其二,有人在暗中阻撓。
隔三差五就會從不知哪個角落冒出風聲來,說燕教授已婚三十多年,夫妻恩愛。Alpha還是赫赫有名的商界富豪,家境顯赫,資產(chǎn)多達百億。年輕學生們大多身無分文,被刺激得自慚形穢,紛紛敗走。
放出消息的人是誰,燕寧其實心知肚明:鄭弘明拿他當了二十年擺設(shè),一朝浪子回頭,居然去和一群乳臭未干的小毛孩爭風吃醋、斗智斗勇,也算奇事一樁。
飯后,燕寧打了個慵懶的長呵欠,對著迷離的陽光瞇了瞇眼睛,說他困了,要回房午睡。鄭弘明眼見逮著了親近的機會,跟著一塊兒上了樓,誰知沒等進門,就被燕寧禮貌且堅決地擋在了外面。
看到父親當面吃癟卻敢怒不敢言的樣子,鄭飛鸞一時沒忍住,噗哧笑了出來。
但這輕快的情緒沒能在巨大的壓力面前維持多久,笑過以后,他神色凝重地靠回了椅背上,望著窗外茫茫素白的積雪,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
從十八歲進入久盛到現(xiàn)在,十二年光陰匆匆過去了。這十二年,他為久盛付出的心血遠勝于哥哥,甚至不輸父親。然而僅僅一念之差,屬于他的王國就換了新的主人。
多么諷刺啊。
十二年,他一門心思撲在事業(yè)上,幾乎不曾享受過假期。而現(xiàn)在,他即將迎來一場漫漫不見盡頭的長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