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嚴(yán)爭鳴嘆了口氣,他回頭看了一眼,透過石芥子,只見水坑鳥正好奇地停在程潛肩頭,兩人正一起研究天衍處的卷軸,暫時沒有要回來的意思。
他低下頭,微微閉了眼,好像極疲倦地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嚴(yán)爭鳴自小眉清目秀,好像從畫里走出來的。這一閉眼卻又不像了,像個石雕。
山間溪流在春天簌簌而下,兩岸花草芬芳盡入氤氳。
入了秋,水便落下去,石頭卻露出了形跡。
李筠問道:“心魔谷里小潛跟你說什么了?”
嚴(yán)爭鳴的神色微微飄移了一下。
“哎喲,”李筠立刻會意,他用一種又猥瑣又露骨的目光上下荼毒了嚴(yán)爭鳴一圈,“掌門師兄啊,你就別得便宜賣乖了,真是一輩子沒走過運,偶爾得償所愿一次,看把你美得……”
李筠話音一頓,思索了片刻,很快找到了一個自認為最準(zhǔn)確的說法:“……屁滾尿流的。”
嚴(yán)爭鳴:“……”
作為一個潔癖,嚴(yán)爭鳴可以容忍李筠的種種不是東西,但絕不能容忍這癟三將自己與這種不雅辭匯聯(lián)系起來,一時間,嚴(yán)爭鳴感覺跟此人說話都要臟了舌頭,于是打算直接動粗。
“慢!”李筠抬起一只手遮住自己的腦袋,隨即他左搖右晃地將那張沾著新墨的紙條折起來,細細致致地收好揣進懷里,完事他還深吸一口氣,心滿意足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好像得到了一張保命符。
李筠哼哼道:“打我?你要考慮清楚啊掌門師兄,你的把柄可還在我手上呢,以后要記得,千萬對師弟我好一點,否則一不小心,驚嚇了師弟脆弱的心,哎呀,這紙條指不定就露到小潛那了呢!”
這種師弟,留他何用?
嚴(yán)爭鳴內(nèi)心猙獰地想道:“不如養(yǎng)肥一點,過年的時候殺了吃肉?!?/p>
這兩人的暗潮洶涌,程潛一概不知道,他從相見裝作不相識的赭石手里接過卷軸,心里一時間百感交集。
赭石雖然通過種種管道,得知程潛死而復(fù)生,這么長時間以來卻也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
他將兩個卷軸雙手奉上,沉默地多看了程潛片刻,背對著旁人的眼圈倏地一紅,隨即,赭石后退一步,拱手彎腰深施一禮,再抬起頭來時,他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靜無波的木然。
因為嚴(yán)爭鳴小時候格外不好伺候,這許多道童中,赭石也格外細心,程潛記得他不多話,也不像雪青那么親切,做什么事都工工整整的,沒多少存在感。多年來,他連模樣也沒怎么變過,好像昨天還無可奈何地跟在大師兄身后倒茶擦板凳,如今……卻已經(jīng)物是人非了。
程潛不動聲色地將赭石塞進他手中的東西收進袖子里,保持著他一貫不近人情的神色將其中一個卷軸打開,那上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個碩大的除魔印。
天衍處送出了兩個卷軸,也就是說扶搖派要出兩個人。
程潛艱難地表演了一個冷笑,對赭石說道:“貴派吳大人算計起人來,還真是事無巨細,一條漏網(wǎng)之魚也不留?!?/p>
這時,只聽不遠處響起一陣急促的鼓聲,那太陰山腳下,一道人為的屏障驀地升起,好似憑空拔起了一座山。
十方陣!
那吳長天揚聲道:“收到除魔印的道友,請稍作休息,今夜子時入陣!唐先生,請來這邊?!?/p>
程潛和水坑回到石芥子里的時候,嚴(yán)爭鳴跟李筠已經(jīng)各自裝好了一張若無其事臉。
一見程潛回來,嚴(yán)爭鳴主動招呼道:“小潛,過來這里?!?/p>
程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懷疑他干了什么虧心事——不然怎么剛才還哄不順溜,這會又主動示好了呢?
好在眼下不是計較這些雞毛蒜皮的時候,程潛沒追究。
赭石塞給他的是兩枚扳指,李筠接過來,順著邊緣摸了一遍,很快發(fā)現(xiàn)了內(nèi)里玄機,輕輕一掰,那扳指便從中間打開了。
此物設(shè)計精巧,翻轉(zhuǎn)過來后,內(nèi)壁鑲著一面小鏡子。
李筠哈了口氣,隨即用手一抹,便見那鏡子自己放了光,內(nèi)里似乎還有陰影閃過,他忙找出一張宣紙,讓那鏡面的光剛好落在白紙上,一行字跡便在光中跳動著躍然紙面:“有人動了手腳……”
那上面的字閃一行消失一行,連起來便是:“有人動了手腳,我清點布陣靈石時發(fā)現(xiàn)與十方陣正常消耗對不上,莫名少了很多,查不出是誰,周圍也并無其他陣法痕跡,動手腳之人不會貪圖那些破的靈石,他要么是偷偷修改了十方陣,要么就是在附近布了其他陣,只是我修為低微,無法察覺,此人手段之隱秘生平僅見。另,魘行人九圣中有吳長天的人,但不知道是誰。扳指上有秘鏡,進入陣中后將其掰開,便能在秘鏡中看到陣外情景,倉促叮囑,多有遺漏,千萬小心?!?/p>
十方陣是雙方共同布下的,天衍處總不可能將所有魔修都收買,雙方都互相盯著,后來又有唐軫這個公證人驗過,在十方陣中做手腳的余地實在不多。
“那么就是陣外還有陣的可能性大些……”李筠皺皺眉,說道,“可是很奇怪,要是最后贏的是正道,陣外陣不就沒用了么?如果贏的是魔修他們,那么陣外陣一旦向他們出手,天衍處便違背了血誓,違背血誓之人,必遭誓言十倍反噬,他們這豈不是傷敵一千,自損八萬?除非……這陣外陣根本不是沖魔修來的?!?/p>
不是沖魔修,當(dāng)然就是沖另一方。
嚴(yán)爭鳴用舊扇子輕輕敲打著白紙邊緣,說道:“將一群殺紅眼的修士扔進同一個陣中,讓他們你死我活,最后贏的那個人出來,再兜頭被陣外陣扣在里面,我感覺此事聽來耳熟?!?/p>
水坑問道:“是什么呀?”
嚴(yán)爭鳴:“像養(yǎng)蠱?!?/p>
水坑立刻打了個寒戰(zhàn),身為一只鳥,她竟怕蟲子,也真是獨樹一幟了,她搓了搓身上的雞皮疙瘩,問道:“可是那個吳長天不也在里面嗎?他們就不管他啦?”
“天衍處內(nèi)部斗得烏眼雞一樣,未必是同一方勢力?!背虧撾p臂抱在胸前,說道,“那就是說又要準(zhǔn)備破陣——陣法我只知皮毛,這么復(fù)雜的看不懂?!?/p>
嚴(yán)爭鳴:“別看我,我也不懂?!?/p>
李筠用力抓了抓頭發(fā):“我倒是……唉,可我人在陣外,愛莫能助啊。”
嚴(yán)爭鳴道:“這個好辦,你還有金蛤神水嗎?自己干一碗,我可以將你藏在袖子里夾帶進去?!?/p>
說完,他好像是想像了一下自己揣著一只癩□□的場景,頓時又改口道:“算了,還是小潛帶吧?!?/p>
李筠獰笑著捶了捶胸口。
“……”嚴(yán)爭鳴面不改色地用目光威逼了他片刻,終于慫了,“好吧,你要是實在不愿意,就再想其他辦法?!?/p>
李筠正色下來:“我雖然進不去,但是有一個人可以?!?/p>
他此言一出,不用明說,其他人也聽明白了,又在陣中,又通陣法的,只有韓淵。
程潛沉默片刻:“好像也未嘗……不可,就怕碰不到?!?/p>
韓淵雖然不見得會愿意合作,可是在眾人心里,他就是信得過的,哪怕身處不同陣營,他也是“自己人”。
嚴(yán)爭鳴微微嘆了口氣,說道:“有什么東西,都拿出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