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上說“不能說”，語氣卻是“快來問”。

李筠當(dāng)著他的面挖了個斗大的坑，韓淵也配合得很，二話不說就一腳踩了進(jìn)去。

韓淵仿佛在方才的大變蛤蟆中，已經(jīng)與新結(jié)識的二師兄結(jié)為了莫逆，死纏爛打地一個勁追問，李筠“迫不得已”，“百般推脫不過”，終于悄聲道：“我看過一本書，記的是咱們扶搖山的風(fēng)物，說這山下鎮(zhèn)著大妖，每月朔望之夜——也就是初一十五——大妖的妖氣與月相遙相呼應(yīng)，山間清氣與濁氣激蕩，會于山穴中，這時候在后山山穴那里，連未入門的凡人也能有氣感呢?！?/p>

李筠話音一轉(zhuǎn)：“當(dāng)然，咱們掌門師父有命，眾弟子每月初一和十五兩夜禁出院門，山穴更是禁地，不能去的?！?/p>

韓淵聽了若有所思。

李筠假模假樣地勸道：“師弟們剛?cè)腴T，可能還沒開始誦讀七七四十九遍門規(guī)吧？里面寫得清清楚楚的，像小師弟這種好資質(zhì)，千萬要按部就班的修行，總有一天能有氣感，犯不著整天惦記著走捷徑，違反門規(guī)，是吧，三師弟？”

程潛皮笑肉不笑地接話道：“二師兄說得對?！?/p>

李筠：“……”

李筠自上而下的打量了程潛一番，他這不愛說話的三師弟仿佛還沒到長個子的年紀(jì)，又瘦又小，一低頭誰也看不見他的臉。

李筠一時間有點弄不清楚，這三師弟究竟是年紀(jì)小膽子小，不善言辭，還是該長個子的地方都長心眼去了？

程潛這句附和噎得他有點進(jìn)退維谷，李筠勉強笑了一下：“三師弟真是乖巧?！?/p>

不遠(yuǎn)處，嚴(yán)爭鳴接過道童遞上來的一碗桂花酸梅湯，一抬頭剛好看見了這一幕，他一向覺得李筠這小子心術(shù)不正，生生在他呲牙笑的時候，從二師弟的雙眼里看出了一對鬼胎。

嚴(yán)爭鳴突然心血來潮，偏頭對旁邊的道童說道：“你叫那個小的……那個最矮的小孩，我又忘了，叫什么來著？”

道童誠惶誠恐地回道：“那是三師叔程潛?！?/p>

“啊，就他，”嚴(yán)爭鳴點點頭，“讓他等我一會，等我練完符咒，就說師父讓我指點他劍法?！?/p>

“讓他指點的時候他一聲不吭，這會又打起為師的旗號了?！蹦敬徽嫒寺勓月朴频叵氲?，但他抬眼看了嚴(yán)爭鳴一眼，并沒有開口拆穿——少爺在偌大的山頭上長這么大也挺寂寞，難得有個小孩能陪陪他。

道童小跑著前去傳了話，程潛聽了未置可否，只是覺得大師兄可能是吃錯了藥。

韓淵卻依依惜別地嘟囔道：“我一會還想上你那玩去呢?！?/p>

程潛看了他一眼，心道：“你還是被你那二師兄玩去吧。”

他懷揣著這樣的嘲諷，若無其事地同李筠和韓淵告別，依言靜靜地等在一邊——當(dāng)然不是為了等那不知是師兄還是師姐的嚴(yán)少爺，程潛其實是對所謂的“符咒”充滿了好奇。

可惜很快，他就發(fā)現(xiàn)，符咒的玄妙是沒有氣感的人感覺不到的——至少在他看來，大師兄一下午什么都沒干，只是在師父眼皮底下，拿著小刀在木頭上刻豎道。

此行程潛唯一的收獲，就是見識到了師父他老人家嚴(yán)厲的一面。

大師兄不出他所料，是個不折不扣的繡花枕頭，僅僅坐了片刻，屁股上就好像長出了釘子，左搖右晃，同時將周圍一干道童侍女指使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他一會嫌發(fā)髻太緊，要重新梳，一會嫌身上有汗，要回去換衣服，一會要出恭，一會要喝水……水端來了，他不是嫌涼，就是嫌燙嘴，嫌這嫌那，反正就是坐不住。

他還時常要走神，時常要東張西望，時常要腹誹一下李筠木椿，間或在心里哼一段侍女們新編的曲辭，反正心思完全不在刻木頭上。

程潛雖然不明白木頭有什么好刻的，但對大師兄這樣的做派，還是頗為看不上地想道：“懶驢上磨?！?/p>

木椿真人早知道他這不成器的弟子得鬧這么一出，在嚴(yán)爭鳴桌子上放了一個沙漏，沙漏是件精巧的仙器，全部漏完只要半個時辰，漏完嚴(yán)爭鳴的練習(xí)就能結(jié)束，不過只要他一走神，那沙子就會立刻凝滯住，半個時辰的沙漏每每能將他拖到天黑。

嚴(yán)爭鳴本以為在“得過且過”這方面，他們師徒二人能做一對知音，可每到練符咒的時候，師父都一反常態(tài)，變得有些不近人情。

木椿真人說過，他其實算是以劍入道的，以劍入道者大多心志堅定，不過也有例外，比如嚴(yán)少爺，因此必須加倍地鍛造，才不至于廢了。

程潛在旁邊看了一會，感覺對自己毫無進(jìn)益，就收回了目光，悄聲問旁邊的道童要來了紙筆，他開始做起這一天的功課——先默寫門規(guī)，再默寫師父上午念的《清靜經(jīng)》。

木椿見了，嚴(yán)厲的神色終于柔和了些，沖他招招手：“程潛這邊來，你那里背光。”

嚴(yán)爭鳴一皺眉，抬頭對上師父的三角眼。

大中午的哪有什么地方背光？這分明是師父在給他好看，讓他看看自己還不如這小不點踏實。

嚴(yán)爭鳴偏頭看了一眼程潛的字，一時間忘了是自己要把他留下來的，不講理地遷怒道：“狗爪子按的都比這個工整些。”

程潛畢竟幼小，城府有限，聞言頭也不抬地做出了反擊：“多謝師兄教誨，狗爪子按得再工整也沒用，因為那畜生壓根坐不住。”

說完，他意有所指地瞥了那沙漏一眼，而嚴(yán)爭鳴七竅生煙地發(fā)現(xiàn)，那該死的沙漏果然又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