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豪喃喃了句什么,但其實沒發(fā)出聲音。
他的耳朵、鼻腔、喉嚨都被血堵住了,意識飄飄忽忽,猶如浸在溫暖的深海。有人在用力按壓他脖頸,他知道那是司南。
對不起,他想。
我們騙了你,但……
“別說話,”司南劇喘道,“沒關(guān)系,別動……別說話。”
四發(fā)穿甲彈打完,張英杰跪在地上破開新彈夾。但這時他身體情況真的不行了,壓裝的時候手一顫,子彈竟然掉在了地上。
他急忙去撿,就在這幾秒鐘缺少火力壓制的空隙中,喪尸竟然發(fā)出一聲尖嘯般的吼叫,搖搖晃晃又站了起來!
這喪尸半邊胸腔都被打沒了,左臂只剩幾絲肌肉纖維吊在肩膀上,但竟然還沒死,簡直跟坦克似的拔足就向司南的背后撞了過去!
哢噠一聲彈夾壓上,張英杰舉槍瞄準(zhǔn),但怎么也瞄不準(zhǔn)了。
他的視線已經(jīng)很模糊,這個距離看目標(biāo)會分裂成重影,槍口稍微偏離就有可能擊中顏豪和司南。
——媽的!
仿佛這將死之軀中最后的熱血都沖上頭頂,張英杰喘著氣站了起來。
反正我要死了,我怕什么?
我他媽還有什么好怕的?!
他憋住呼吸,猶如憤怒的獅子,抱著重機槍從坑頂跳了下來!
喪尸穿過試驗場,被神兵天降的張英杰當(dāng)頭撲倒在地,發(fā)出連串怪叫。緊接著張英杰跨坐在它身上,瀕死的怒吼震耳欲聾,把突擊步槍硬頂在了它嘴里!
砰!喪尸繃帶散架。
砰!!喪尸七竅爆血。
砰?。?!
喪尸尖銳狂呼,一揮臂把張英杰扔了出去!
張英杰撞在滿地狼藉中,一動不動了。
喪尸就像一堆胡亂搭架、搖搖欲墜的骨頭,頭顱幾乎全碎,半塊亂糟糟的大腦暴露在外面,眼耳口鼻糊成了團。它站在那里,茫然望向四周,似乎找不到目標(biāo)。
“你給我……”司南站起身,眼前陣陣發(fā)黑,蒼白的面孔沾滿了血,剎那間他像一頭詭異又兇狠的怪獸:
“你給我去死——!”
司南擲出軍匕,刀刃在半空呼呼打旋,深深插進了喪尸大腦!
噗一聲腦漿四濺,喪尸終于抽搐兩下,栽倒在了地上。
·
試驗場靜悄悄的,司南跪倒在地,繼而仰天摔倒。
有剎那間他覺得自己也死了。
他眼皮從沒這么沉過,仿佛只要一閉就能立刻墜入平靜的深眠。只要一閉眼,他就能立刻擺脫透徹心扉的痛苦,生離死別的沉重,以及滿目瘡痍的世界。
那沾滿鮮血的眼睫緩緩合攏。
五秒鐘后,他猝然嗆咳,再次睜開了眼睛。
司南忍著劇痛翻過身,滿是鮮血的雙手嘩啦一下按在金屬玻璃碎片中,感覺到某種黏膩的液體流過指縫。開始他以為是血,緊接著發(fā)現(xiàn)不是。
那是之前被他砸碎大半的,試管中的殷紅溶液。
那一瞬間空氣凝固,司南怔怔盯著余下幾支三段式金屬試管,混沌中突然閃過零碎的畫面。
機艙劇烈顛簸,慘叫此起彼伏,座椅潑滿鮮血。
駕駛艙門砰然關(guān)緊,蜂擁而來的活死人消失在門外,冷凍箱里摔出一支血紅注射器……
司南打了個寒戰(zhàn),大腦突然一片空白,旋即撕裂般劇痛!
“……啊……”
他抱著頭蜷縮身體,記憶似乎從深海中冒出點端倪,但轉(zhuǎn)眼又消失得干干凈凈!
“血清,”他喃喃道,“血清,血清,血清……”
冥冥中就像著魔一般,司南鬼使神差地撿起試管,從亂七八糟的儀器臺上摸索出注射針頭,幾乎連滾帶爬來到張英杰身邊,甚至都沒試他在不在呼吸,抖著手把整支試管里的溶液全部打進了他的頸靜脈。
然后他如法炮制,跌跌撞撞跪在劇烈倒氣的顏豪身邊,將另一整支溶液打進了他的手臂血管!
明明是很漫長的幾分鐘,但對司南來說卻一下就過去了。
他跪坐在那里,額角砸裂,半邊冰涼的側(cè)臉上凝固著鮮血。他手臂、雙腿、腰腹間滿是大片大片紅色,干了的是褐紅,濕潤的是鮮紅,半干不干黏在身上,仿佛因為染色技術(shù)拙劣而深淺不一的赤色畫布。
他用外套緊緊堵住顏豪側(cè)頸出血口,此生從未用過這么大的力氣——仿佛在與虛空中無形的命運賽跑,仿佛在拼命地、緊緊地,用雙手握住死神猙獰的鐮刀。
“……啊……啊啊……啊……!”
司南猝然回頭,望向張英杰。
藥液在張英杰體內(nèi)急劇發(fā)生反應(yīng),但卻是最壞的反應(yīng)——他全身血管凸起、發(fā)青,仿佛被人掐住了咽喉,眼珠直勾勾瞪著上空。
緊接著在司南絕望的注視下,他身體向上竭力弓起,喉嚨爆出最后的血沫,驟然摔下來不動了。
——他死了。
他凝視著無窮無盡的黑暗,目光空洞無神,臉卻微微轉(zhuǎn)向司南和顏豪,仿佛想最后再看戰(zhàn)友一眼。
直到生命消逝的最后一刻,他都保持著人類的清醒和痛苦,沒有任何喪尸化跡象。
司南發(fā)不出聲,緊攥著剛給顏豪注射完的空針筒,脖頸一寸寸艱難扭轉(zhuǎn)——
在他身后,顏豪瀕死的掙扎陡然加劇,一時之間異常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