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少年笑嘻嘻道。
“……”
“名字就不說了,如果能再見面的話,一定告訴你。”
那張曾經(jīng)印象深刻、卻隨著十一年風(fēng)沙流逝而漸漸模糊了的臉,終于在周戎眼前又一次清晰起來,清明漂亮的瞳孔仿佛珍貴的琥珀,隔著時空浮現(xiàn)出一絲笑容。
“Noah,”司南削薄冰冷的唇貼著周戎的手指,低沉道:“我曾經(jīng)叫Noah?!?/p>
“不是故意騙你的,周戎,那個時候你也很帥?!?/p>
“從那一年開始起,我就有點喜歡你了。”
·
血清注射后十分鐘,周戎失去意識,旋即進入深度昏迷。
寧瑜用手電筒密切觀察他的情況,周戎躺在地上,上半身依靠在司南懷里,眼底青黑,呼吸微弱,時斷時續(xù)。因為不斷出汗的原因他幾乎脫水,性感英挺的面孔變得灰敗憔悴,從后頸潰爛創(chuàng)面周圍不斷泛出黑色的血點。
在手電筒光的照射下,病毒讓那些血點不斷從皮下浮起,血清的力量又令它們相繼消失,創(chuàng)口表面呈現(xiàn)出非常不穩(wěn)定的狀況。
寧瑜站起身,只聽顏豪在身后輕聲問:“怎么樣?”
寧瑜不太想觸司南的霉頭。他算是看出來了,這位樣貌秀美的單兵作戰(zhàn)專家發(fā)起狠來當(dāng)真是一只手吊打所有人綽綽有余,因此退了兩步才搖頭道:“不算很好。”
顏豪本來就很白的臉色唰地更白了,簡直可以稱得上是泛青。
寧瑜問:“剛才周戎在樓梯間里跟你說什么?”
顏豪不答,寧瑜鏡片后閃爍著微許揶揄的神色:“該不會是找你托孤吧,把他的Omega托付給你,以資訊素吸引的手段確保你們能把人安穩(wěn)帶回軍方基地?”
他沒有立刻等來回答,回頭一看,只見顏豪眉心緊鎖,平常溫文的模樣看上去竟是一反常態(tài)的冷峻肅厲,說:“寧博士,你再這樣說的話,我會忍不住動手揍你的?!?/p>
寧瑜笑了起來,完全不以為意:“那你們說了什么?”
顏豪定定望著不遠處的背影,司南摟著周戎,下頷抵在周戎頭頂,他烏黑的發(fā)梢覆在脖頸上,脊背顯出流暢漂亮又有力道的弧線。
半晌顏豪別開了視線:“我們離開118大隊前往T市的時候,接受了一項機密任務(wù)。有一位從A國叛逃的軍界人士正攜帶重要資源前往我國,我們必須成功與他接應(yīng),并護送他回到B軍區(qū)。”
“任務(wù)目標的年齡、外貌、職業(yè)均不詳,我們被告知他是Omega,已獲悉有關(guān)我們的所有資訊,會在抵達目的地后主動前來聯(lián)系。因此我們只能在T市被動等待,兩周后,卻只等來了任務(wù)目標飛機失事,有可能已經(jīng)喪生的消息。我們還沒來得及啟動沿航線搜救,喪尸病毒就全面爆發(fā)了?!?/p>
寧瑜問:“所以你們最終也沒完成這項任務(wù)?”
“沒有?!鳖伜勒f,“但隊長剛才在樓道里告訴我,他開始懷疑我們也許已經(jīng)找到了這個人?!?/p>
寧瑜挑起眉梢,只聽顏豪放輕了聲音:“我們是在T市遇到司南的。他出手救了我們,絕口不提以前的經(jīng)歷,帶著幸存者千里南下,途中還曾被A**方的羅繆爾等人追捕。隊長說如果他的血清有抗毒性,那么他很有可能就是當(dāng)初118大隊負責(zé)接應(yīng)及保護的任務(wù)物件?!?/p>
“而所謂的‘?dāng)y帶重要資源’也有了解釋——他并不需要攜帶任何東西,他本人就是最重要的資源了,只是不知道為何要從A國叛逃回來。”
直升機前燈穿過狂風(fēng)射向夜幕,寧瑜緩緩回過頭,語氣帶著微妙的嘲弄:“那么,如果周戎死后他要走,你打算怎么辦?”
顏豪沉默片刻,搖搖晃晃地坐到了地上,握著試管的那個拳頭用力抵住嘴,長長的眼睫毛下有些黑暗難以掩蓋的悲涼。
“……我不知道。”良久后他說,“但我會用盡一切辦法護送隊長的遺體回軍方基地,希望……希望司南能看在最后這點上,跟我們一起走?!?/p>
前方突然響起司南的聲音:“周戎!”
兩人同時抬頭,寧瑜拔腳沖了過去,只見周戎呼吸又急又短,緊閉的眼皮急劇顫動,身體痙攣繃緊,后頸創(chuàng)面在掙扎中被活生生撕裂,寧瑜拿手電筒一照,流出的竟然全是大股大股紫血!
司南兩根手指一按周戎脈搏,厲聲道:“血清呢?!再給他打一管,快!”
“……沒有了,”寧瑜搖頭倒抽著氣:“沒有了,全打完了?!?/p>
“他會失血過多的!”
“現(xiàn)在這種情況只能聽天由命……”
司南脫口大罵,屈膝半跪在周戎身側(cè),重重錘擊他胸口數(shù)次,繼而俯身聽他心跳,顫抖著手用力做體外心臟按摩。
“周戎!醒醒!”他嘶啞著嗓子吼道:“周戎!”
嘭一聲悶響,周戎身軀猛地彈跳,后頸就像動脈破裂般噴出數(shù)道血箭!
寧瑜:“周隊?!”
顏豪:“隊長??!”
司南瞳孔猛然縮緊,在其余兩人失控的驚呼聲中,他看見那血箭嘩地灑在地上,紫黑中慢慢泛出了鮮紅的痕跡。
……
“隊長!”
“隊長!”
有個聲音穿過午后微風(fēng),在遠處喊道:“隊長快過來!”
周戎的頭昏昏沉沉,眼前景物忽近忽遠,猶如色彩形成的漩渦。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緩慢地睜開眼睛,面前是灑滿陽光和塵土飛揚的操場,一隊隊軍綠色猶如拔地而起的白楊。
突然不知發(fā)生了什么,士兵們轟然炸了起來。
“媽的!”
“住手!”
他在夢中下意識奔跑起來,擠過群情激憤的人們,停在了訓(xùn)練場邊??盏刂醒胩芍粋€男人,周戎認出那是他們118大隊的劉總指導(dǎo),滿臉是血、意識不清,胸骨明顯塌陷進去一塊。
“卑鄙!”
“下這么重的手!”
“打架厲害有什么用,演習(xí)還不是打成十九對八戰(zhàn)損比!”
……
一個年輕人指尖懸空停在劉總指導(dǎo)咽喉前,背對著他們,緩緩站起身。
他有一頭烏黑的短發(fā),身穿灰白色雪地野戰(zhàn)服,左臂佩有金屬白鷹軍徽。格斗并未對他整潔的儀容造成任何影響,周遭沸反盈天的喝罵似乎也完全傳不進他的耳朵。
周戎莫名覺得那背影有一絲熟悉,但夢境太過喧雜混亂,他恍惚站住了腳步。
“就是他!”有人憤怒道。
“白鷹教官,媽的這變態(tài)!”
那年輕人仿佛察覺到什么,微微偏過頭來。
他戴著飛行員墨鏡,額前黑發(fā)精神地豎起,鏡框邊緣露出筆直斜挑的眉。雖然代表A**方,但他身高和發(fā)色的亞裔特征卻非常明顯,下半張臉俊秀的輪廓又比亞洲人更為深邃。
隔著人群,他的目光恰好與周戎互相撞上了。
年輕的白鷹教官似乎沒認出來,但數(shù)秒鐘后他眉梢浮現(xiàn)出微妙的上挑,仿佛有一點點隱秘的意外。夢境中周戎茫然站在了原地,只見對方向他勾了勾唇角。
那是一雙色澤很淺,又抿得很薄,乍看上去十分冷淡無情的嘴唇。
腦海深處有一團烈火在燒,四肢百骸劇痛無比,讓思維混亂就像煮沸了的泥湯。在那混沌不清的痛苦中,周戎朦朧回憶起接下來發(fā)生了什么——那白鷹教官跨過被打斷了四根肋骨的劉總指導(dǎo),舉步穿過人群,若無其事地走向了遠處。
然而夢境中的發(fā)展卻和事實完全相反。
他眼睜睜看著對方轉(zhuǎn)過身,一步步走來。
意識在深海中沉淪,喧囂和叫罵都在水面以上迅速遠去了。周遭變得十分安靜,白鷹教官走到周戎身前,摘下了墨鏡,向他伸出手。
——所有動作就像這場景發(fā)生過的一年后,那個相似的下午,T市藥房里。
剛剛才在大街上救過他們的年輕人摘下機車頭盔,皺著烏黑修長的眉,不信任地打量周戎片刻,終于伸出手:
“我叫司南?!?/p>
夢境中午后操場上的白鷹教官開了口,兩道聲音在虛空中重合,帶著熟悉的沙啞和慵懶:
“司南,南北的南?!?/p>
“我為了你才回來的……”
“你可千萬不能走?!?/p>
夜幕中的樓頂天臺,周戎驟然噴出一口烏血!
顏豪狂吼著什么,寧瑜搶步而上,直升機掀起的風(fēng)攪得所有呼喊都破碎不清。周戎在強烈的痙攣和倒氣中翻過身,一手肘撐住地面,猛地咳出幾大口血沫。
“咳咳……咳咳咳!咳咳——”
司南伸手一摸,抬頭道:“紅的?!?/p>
寧瑜啪地打起手電筒,只見光芒中司南指端上,周戎最后咳出的血液竟脫盡黑紫,呈現(xiàn)出了完全的鮮紅!
“……司南……”周戎精疲力盡地說:“我……”
司南一手撐住他仔細觀察著,手電筒映照下,周戎后頸的潰爛創(chuàng)面完全被鮮紅的新肉覆蓋,漸漸愈合為一層薄痂。
“我……”周戎恍惚掙脫了司南攙扶他的手,張開臂彎,緊緊抱住了他:“戎哥不走……別離開我……”
他視線無法聚焦,喃喃地道:“別離開我,戎哥不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