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前辦事效率一向以高著稱,第二天葉傾就接到他來自千里之外的電話?!搬t(yī)院監(jiān)控昨夜里歸了檔,所有錄像都清空了?!睋?jù)醫(yī)院保安解釋是因為機器維護升級。
久久的葉傾才聽到自己聲音,透著沙啞和幾分苦澀。
“我要和萬雪琪談?wù)??!?/p>
電話里程前聽到葉傾莫名憔悴的語氣,輕嘆一口氣?!昂玫?。”
事有湊巧,萬雪琪前幾天剛被安排去國外開會,快的話也要一星期才能回國。
沒兩天到了正月,瑞雪中透著喜氣。
葉老親自發(fā)話,日子得定下了。
來吃飯的陶妍低頭不語,小臉酡紅,等著葉傾表態(tài)。后者點了頭。“也好。”他這么說。
陶妍雙眸含霧,在桌下緊緊攥著裙子。
多年夙愿即將達成,叫她又怎么能不激動?因為確認了婚期,陶妍陀螺一樣忙起來。定戒指、婚紗、酒席通通一手承辦。幸福來得不易,怎能假他人之手?
唯一不滿的是,葉傾工作過于繁重,甚至搬去了公司。撒嬌幾次無果后她又勸自己,畢竟葉傾是葉氏現(xiàn)任當(dāng)家,怎么能天天有時間陪女人?
這天,葉傾好不容易抽出空陪她選嫁紗。陶妍起了早提前到婚紗店,高定店因為知道要服務(wù)葉傾夫婦,也早早清了場。
清雪中一輛汽車低調(diào)行駛而來。
漫天灑落的飛白,仿佛一副雋永的畫。
車子停下。程后開門,程前撐傘,葉傾從中走下。修長身材包裹深色大衣中,比雕像還完美的面孔漠然俊逸,看的女人們齊齊紅了臉。
陶妍略帶得色,撲進他懷中一連疊的撒嬌?!霸趺磥淼倪@么遲啊?人家等了半個小時呢?!彼硎苤w慕的目光,十分滿意。這么個完美的男人即將是她丈夫!并且他愛著她,寵著她!
“被點事耽擱了,我們進去?!?/p>
見正主到了,店員服侍陶妍穿上之前挑的幾套主紗。
落地窗外雪花彌漫,飛舞人間,照白了男人俊逸深幽的眉眼。
女人款款而來,瞳中盡是驕傲和得意。她從身后環(huán)住他腰,笑著喊了聲。“葉哥哥,看什么呢?”
見人家夫妻要親密,店員們個個醒目的退出去帶上門。
窗外的雪色被風(fēng)狂卷,如訴如泣。
葉傾輕‘嗯’一聲,沙啞鼻音襯得他聲線越加磁沉。
“不敢相信,真的就要嫁給你了嗎?葉哥哥?!彼曇衾锿钢老?,說到動情處埋在他肩膀?!拔乙恢边@么盼著,盼啊盼,終于要被我盼到了。你和我一樣高興嗎?”
她對葉傾是一見鐘情,知道他家世后更癡迷了。她處心積慮的制造機會一直無果,直到后來發(fā)生了那件事……那雙目空一切的眸終于看向她、倒印著她的身影。陶妍發(fā)誓不管如何,自己都一定要嫁給他!
而她也確實做到了!哪怕是踏著別人的腳印和血也在所不惜。
“放心。當(dāng)年你為我做的事,我一輩子不會忘?!彼抗馍铄?,落在誰身上都會讓人下意識的腿軟。
“怎么還這么說?我們都要結(jié)婚了,別再把那些放心上了好嗎?!?/p>
陶妍笑容甜美,其實最喜歡別人提她怎樣救出葉傾了!
她要一遍遍的借著別人嘴提醒他。沒有她,他可能早已不復(fù)存在。她是他命定的愛人,他是她的,誰都不能搶走!
“你能再說一遍那時給我聽嗎?”背對陶妍的男人,眸里卻早已失去溫度。
“都是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了,老是提它們好沒意思啊……”她做小女人嬌態(tài)別過臉,男人緩緩回頭。
陶妍換了婚紗,雅正的茉莉枝枝在她胸前綻放,襯得兩團瘦弱的軟肉也豐滿些。她等著男人贊許的目光,但那涼悠悠的眼神卻讓她遍體生寒,她怯怯喊了聲‘葉哥哥!’
“我想再聽你說一次?!?/p>
她抿抿嘴,把疑惑隱藏。葉傾的目光讓她無從抗拒,她也樂意把曾經(jīng)的那些事拼湊,再次復(fù)述。
陶妍的故事比蕭奇的說法細致的多??删褪翘氈铝耍〖氈碌揭蛔忠痪涠己彤?dāng)年護士說起的一樣,一字不差,就像生記硬背下來過似的。
“那你背我到醫(yī)院,沒在門口看到其他人?”他目光深幽,表面噙笑。
“沒看到啊,直接把你背進醫(yī)院?!彼敛华q豫的,底氣十足。“怎么了?”
“是嗎?!比~傾的手指在微不可見的輕顫?!板?,我想聽你唱首歌。”
“在這里?”陶妍微一驚訝。但轉(zhuǎn)念一想,現(xiàn)在兩人是在獨處,情侶間唱歌說話也很正常?!笆裁锤??”
“當(dāng)年你背我時哼的那首月花花?!痹禄ɑㄊ鞘淄{,江南長大的孩子幾乎人人會唱,就算不知道歌詞也能哼兩句。陶妍雖不是江南人,但這首歌謠的傳唱度之廣,她也會哼兩句。
“好!”陶妍笑著,歌聲婉轉(zhuǎn)而甜美,果然天生一把好嗓子!
只可惜。
——當(dāng)年他聽到的根本不是什么月花花,而是首無名小調(diào),甚至那人還可笑的走了音。
那次的事不是無從證明,只是他眼瞎心盲,選擇被陶妍和自己的自信聯(lián)手蒙騙!
他緊咬牙關(guān),眼神漸厲。
前些時間,他把當(dāng)年和蕭奇一樣在醫(yī)院門口親眼目睹的人一一找出。就算記憶久遠,也有好幾個認出背他的并非照片上的陶妍。
還有那幾個躲在茶水間嘰喳聊天被他聽見的護士。
他調(diào)查到她們早就離開醫(yī)院,之后也確認了,那些人在離職前都曾拿到筆巨款。并且那間醫(yī)院的院長太太,正是陶妍的姨媽。
一樁樁事實的揭開,讓葉傾五內(nèi)俱焚。那些謊言簡單而直白,他卻一次沒懷疑過。
當(dāng)局者迷。
其實他給過陶妍機會的。那天他故意說讓程前去查,當(dāng)夜醫(yī)院監(jiān)控就歸檔了。
做賊心虛。
曾經(jīng)以為真實的,其實一直凌建在謊言上。以為愛慕虛榮的,卻是……
——偏見有時比無知離真理更遠。
事到如今,才發(fā)現(xiàn)他愛錯了人、恨錯了人!男人眼眸越發(fā)深沉,回憶一幕幕在腦海穿越。她的笑,她的卑微,她的溫柔,她踉蹌獨自走在山上,前途未卜的一路尋找著他。
‘你連幾句話時間都不能給我嗎?’她小心翼翼的如此問著,卑微到極點。
而他是怎么答的?
渾身力氣抽離,他往后倒退一步才勉強站住,喉嚨干澀。
謝南星……你要讓我怎么辦?
葉傾臉色的轉(zhuǎn)變讓陶妍內(nèi)心瘋狂不安。她自認沒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當(dāng)葉傾有所懷疑時,她也先一步下手為強了,按理說不會發(fā)現(xiàn)!
她想抓住他的手,想把它貼在胸口,想告訴他她此刻的甜蜜心情。她知道他喜歡她天真可人又善良的模樣,男人卻轉(zhuǎn)身就走。
怎么回事?這是從未有過的事???
“葉哥哥,你怎么了!”杏仁一樣的美麗眼睛沁出淚,就像每次她和他意見相左時一樣。
“難道葉哥哥你反悔了嗎?”他的漠然讓她不敢信,怎么這樣?每次她哭他都會心軟啊。
葉傾冷冷一笑,曾經(jīng)他最見不得的卻是鱷魚的眼淚!真諷刺。
“先生?!背糖霸谇瞄T。
門開了,程前看到一身黑西裝的葉傾。還有一身白紗的陶妍,看起來明明是一對,相隔的又何止十萬八千里。
“萬雪琪行蹤確立了,她在機場。”
他不發(fā)一言,繃緊臉走出婚紗店。
“葉哥哥!”陶妍撩起裙擺,立刻想追出去問個清楚,卻被程前伸手一欄。
“你擋我?看看我是誰?我要和葉哥哥說話!”看是助理程前,她呵斥道。陶妍的溫柔向來只對葉傾一個人展露。
程前維持阻攔的動作,緩慢一搖頭,眼里有類似鄙視的情緒。“先生不會見你了。”并且永遠都不會。
隨著事實的揭開,程前很煩這個女人。如果可以的話他不想多和她說一句話,偷走別人的丈夫別人的寵愛,還以恩人自居很得意嗎?午夜夢回時不覺得心難安嗎。
不,這女人怎么會心不安,她那么厚臉皮!
“怎么可能?”陶妍焦急的拍打程前手臂,他紋絲不動,轉(zhuǎn)而大聲呼喊保鏢的名字。“程后!程后快來幫我!”
過了良久,程后才緩緩踱了來。
“怎么才來!幫我……”
不等陶妍說完,程后搖搖頭?!拔?guī)筒涣四壬喇?dāng)年事情的全部了。”所以您的眼淚不好使了。
陶妍如遭雷擊。她楞了一會,額上流下一滴汗。“你說什么?我一句都聽不懂?!?/p>
——最害怕的事還是發(fā)生了。
當(dāng)年,當(dāng)她看著謝南星背著葉傾倒在醫(yī)院前時,陶妍立即做了個決定!
她讓姨媽把謝南星連夜送去市級醫(yī)院,自己在昏睡的葉傾身邊忙碌。當(dāng)謝南星能出院找葉傾時,她也和葉傾一起出院,完美錯過!
這些年她像一個賭徒,又像個鋼絲表演者,既驚恐又享受著那甜美的果實。
她時時守著葉傾,不讓謝南星有接近的機會。直到兩年前,她突然在葉傾公司前臺看到謝南星!巨大的驚恐讓她連生幾計,趕走謝南星不成卻因為太害怕而出了車禍!
謊言說多了,她自己都相信了。當(dāng)年醫(yī)院門口那些都是過客,怎么可能一個個找回來問?連監(jiān)控都被她刪了。
她甚至不明白到底哪露出馬腳?然而陶妍卻忘了一句老話,假的真不了。
“程后?!背糖笆疽馑麆e多話。
程后充耳不聞。畢竟跟了陶妍兩年,人非草木,豈能沒有一丁點情誼在,他要把實情說清,讓陶妍被甩的明明白白?!澳鷦h除監(jiān)控,串通護士說的謊、先生已經(jīng)全知情了。”
“你在說什么?!碧斟蛔杂X的往后踉蹌幾步。
“曾目睹過的那些人,已經(jīng)在您和謝小姐的照片間做了選擇。”
換言之,誰在說謊一目了然。
“怎么可能!那么久他們怎么可能記得謝南星長什么樣?他們說謊,他們陷害我,他們嫉妒我,見不得我嫁給葉哥哥!我要見葉哥哥?!毕乱庾R的反駁,卻被沖口而出的話側(cè)面映證了。
兩兄弟對看了一眼,又同時轉(zhuǎn)開視線。
陶妍頻頻搖頭,幾乎是撕碎蕾絲小包的力道才找到手機。嘟嘟忙音,傳來了機械女聲,電話自手中滑落。沒有的事,她的電話葉傾怎么會不聽呢?她是他救命恩人啊。
“打電話!幫我給葉哥哥打電話!快,快點??!”最后三個字她幾乎是用尖叫的,程后抿唇,卻沒動作。
程前一皺眉,推了程后出去?!疤招〗?!相信我們已經(jīng)和您說的很清楚了,先生以后不會再見您?!闭f著他撤了阻擋,陶妍立即奔到街上,左右環(huán)顧卻沒看到葉傾的蹤跡。
象征純潔的紗裙被白茫的世界掩蓋的毫無生氣。
‘咯咯’亂聲,是陶妍止不住的顫。
不信這天會這樣突然降臨!葉傾突如其來的冷漠,開始不信她,程前查監(jiān)控……
大勢已去。這四個字電光火石般鉆入她腦中。
不不!她是葉氏未來的總裁太太,誰都不能奪走!狀態(tài)若癲,她無目的的往前跑了幾步。
“不!葉哥哥!不是你想的那樣!不是我安排的,是姨媽,是她硬要我那么做。如果說有什么錯,那也只是我太愛你了啊?!?/p>
陶妍嚎啕大哭,一點停頓都沒的就把幫她的姨媽賣了。卻忘了這些事從頭到尾對她姨媽又能有什么好處?
看著一向可愛的陶妍聲嘶力竭邏輯混亂。程后嘆氣,和程前前后腳離開。
風(fēng)雪彌漫中,只留她身著婚紗,瘋狂大哭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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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身飛馳,氣氛壓抑。
有生以來葉傾從未用過這樣死亡的速度開過車。一陣刺耳急剎,車身停滯,輪胎冒煙,驚得門口來去的路人鳥獸散狀。
他棄車而下,沖入機場出口。電梯沒來,他一下下神經(jīng)質(zhì)的猛按按鈕,等不到兩秒,改從旁邊樓梯一奔而上。
到達大廳人來人往,接機的人被彈開,萬雪琪抬起了頭。
“謝南星在哪?!毖矍暗哪腥吮〈捷p啟,眼下有烏青。
“怎么是你?!比f雪琪緩緩摘下耳機,細眉緊攏?!安皇歉嬖V過你?!?/p>
“我問你謝南星在哪!”忍著胸口的痛,葉傾聽見自己從牙縫里再次擠出這句話。
“謝南星?”萬雪琪松松垮垮抓著拉桿箱的扶手,用一種無所謂的態(tài)度。“死了?!?/p>
直到現(xiàn)在‘死’這個字還是能讓葉傾心痛如絞,他深呼一口氣。“看在你是她的朋友,別再玩這種把戲,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p>
謝南星怎么會死?一想到‘死’那個字和謝南星關(guān)聯(lián)起來,胸口便炸了一樣的疼。
“怎么?不愛聽了?”萬雪琪諷刺一笑,翻了白眼給他?!八谰褪撬?,能有什么把戲?”說完這句她拖起行李箱朝前走去。
男人猛然抬眼,眼神冰冷無比,對上萬雪琪的背影?!爸x南星不會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