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蓮池走一段,便是一道小徑,小徑過后卻是一間庵堂。
柳延在庵堂前住了腳,那庵堂雖已重新修繕過,不再是往昔模樣,他卻一眼認得,這是兩百多年前,他還是沈清軒時,母親修行的地方。
庵堂的臺階下,蔥蔥郁郁植著些蘭花,這個時節(jié),這些蘭草卻吐了花苞,雖未綻開,已然暗香萌動。
管家也覺得意外,連忙道:“這還是前年從南邊運來的蘭花,種了一年多一直未開花,都只當是選錯了花系,不料今日卻開了?!庇值溃骸叭还慌c我家有緣?!闭f著連忙帶他們去休息,自己匆匆回稟老爺。
主仆二人想了許久,最后沈老爺道,“今日一天無賓客上門,又因他們到來,蘭花吐苞,這三人氣度不凡,便是有什么,也該是吉兆,或許暗喻著什么,又豈是你我能猜得透的?!闭f著灑脫一笑,揮推管家,閉門重新拾起書來看。
看了兩行,腦中突然一閃念,沈玨,可不是陳文帝身旁那位大將軍嗎?
爺爺在世時,同他說過,這將軍是沈家人?;蛘哒f,非人。
這種機密,自然也傳與長子,他便是沈家第十九代長孫。
雖然覺得狐疑,卻也沒有猶豫,沈老爺打開門,步伐匆匆走向沈家祠堂。
重新修建的祠堂,里面祖先牌位也都一一擺放好了,重新修邊整理謄抄的族譜也收在盒子里。
沈老爺打開木盒,取出族譜來,細細翻閱,在祠堂里呆了一個時辰,出來后又匆匆趕往別院,叩開了柳延的房門。
柳延一家三口正在談論沈家的事,果然現今的沈老爺,是申海的孫子,陳文帝一死,申海第二年也跟著死了,其時申海長子入仕五年,一直在太子宮當差,陳文帝一死,太子登基,不過十年時間,他便完成了父親一輩子未完成的心愿,讓沈家百年冤屈得以昭雪。
只是從此家訓里多了一樣,子子孫孫,不得再入仕途。
剛說到這里,房門便被叩響了。
伊墨似是有些無奈,揉了揉額角道:“沈家人,都是難纏的?!闭f著手一揮,房門自己開了。
柳延從他話里聽出兩分意思,望著門外沈老爺,心里計較一番,便坐著不動了。
沈老爺走進去,認真打量著沈玨,許久才道:“可是那位突然交出虎符,而后消失于世的沈將軍?”
沈玨已經從兩位父親身上琢磨出了意思,頓了一下,道:“正是?!?/p>
沈老爺便跪下了。
他若跪的是另外兩人也就作罷,偏偏跪的是沈玨,頭頂上還壓著一雙長輩,哪里能叫他起來,連忙看向伊墨道:“父親?!?/p>
伊墨理也不理。
沈玨又道:“爹?!?/p>
柳延擺擺手:“與我何干,你自便。”
也就是這兩聲呼喚,讓跪在地上的沈老爺豁然開朗,抬頭看向伊墨問:“這位……可是姓伊?”
伊墨“嗯”了一聲,說:“你起來?!?/p>
沈老爺站起身,這屋中四人,心頭各自明白,也無須多言。
柳延起身道:“我們該走了?!?/p>
沈老爺看向他,“公子姓柳?”
柳延道:“也可姓沈?!?/p>
沈老爺又要跪,被柳延一手托住,淡淡道:“我這命來之不易,雖有前塵往事,于我來說也早已作罷,論起年紀大小,你這一跪,怕是要折我的壽?!?/p>
簡單幾句話,沈老爺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先人在前卻不跪,豈不是不肖子孫?
柳延“呵”地笑了一聲,“你該知道,我也不是什么禮俗約束的人,何必在這點小事上糾葛不放?”
沈老爺自然想起來家族流傳的故事,沈家第十三代長孫,與妖相親,如同夫婦,且撫養(yǎng)一子。
沈老爺應了一聲,站在一旁,才問:“你們要去哪里?”
“不知道。”柳延說。他是實話實說,聽的人卻以為他刻意隱瞞,卻也無可奈何,即便他有心侍奉,又哪里比得過天高海闊的快活,在他心中,這三人都是半仙了,也不敢約束,只道:“說好住兩日再走,如何就不肯留了?”
“自在慣了?!币聊f,揚起眉望著他的誠惶誠恐,道:“告辭?!?/p>
沈玨過去開了門,三人魚貫而出,剛邁出步伐,卻聽身后沈老爺道:“伊公子留步,有一事……”
“何事?”伊墨問。
“當年沈家遭難,逃難中族譜殘損了一部分,重新修訂時……”
“嗯?”
“我爹將您的名字,放在了先祖沈清軒旁邊?!恢赏祝俊?/p>
見院中三人臉色俱是微妙,沈老爺真正惶恐起來,連忙道:“只因那山中石碑,‘未亡人’三字雨打風吹尚未消退,所以家父便做主……”
伊墨打斷了他的話:“妥?!?/p>
“什么?”
伊墨靜站在那處,認真地又重復了一遍:“妥得很!”
說著看向柳延,柳延也正直直的望著他,眼神相接,眼底各自含笑。
真正是萬水千山都看過,最后閉目輕嘆一聲——原來你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