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玨一直沉穩(wěn)有力握著劍柄的手,就在這句話里顫了一下。鋒利的劍刃,在季玖咽喉處留下了一道細(xì)小的口,沒多久,便流出一絲紅色的血來。
那道血絲不可謂不觸目驚心,沈玨猛地拋開長劍,喊了一聲:“爹?!?/p>
季玖始終保持的平靜,就在這一聲呼喚里,化成齏粉。他一把抓住沈玨衣襟,將他抵到了墻上,長劍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憤怒的問:“我是誰?!”
沈玨不答,季玖的劍鋒便壓緊一分,同樣的血痕,出現(xiàn)在沈玨的咽喉上。沈玨道:“是季玖。”
季玖冷笑一聲,繼續(xù)問:“你爹是誰?”
沈玨遲疑了一下,脖子上的壓力又加重一分,沈玨道:“是沈清軒。”
——是沈清軒。
季玖握著劍柄,朝他刺去。沈玨心中一凜,卻閉上了眼。
長劍刺入他臉側(cè)的黃土墻里,季玖的眼睛是紅色的,一句一句道:“你們說尋了我一百多年,要依戀,要依賴,季玖認(rèn)了這筆賬,給你們所有能給的?!?/p>
“我冷血?”季玖笑了一聲,聲音倏然冷寂下來:“你可以去找一個(gè)陌不相識(shí)的男人去干你,當(dāng)著你妻子的面去試?!?/p>
“你會(huì)知道什么叫噩夢,什么是生不如死。而我卻必須壓抑住所有的惡心,告訴自己這是找了我一百多年的情人,他再不好我也不能殺他,否則季玖就是畜生!”
“季玖待你們還不夠好嗎?”
他說,幾乎是喊,有一種歇斯底里的瘋狂。
“因?yàn)槟銈兊囊缿?,季玖將多年付出的妻子舍到一邊。因?yàn)槟銈冞@一百多年的辛苦,季玖就必須接受前世所遺留的養(yǎng)子和情人,與你們?nèi)找瓜鄬?,還要好生相待?!?/p>
“你們對著季玖予取予求,卻不斷要求沈清軒重生!”
“季玖對你們來說,不過是一副沈清軒的皮囊,任你們?yōu)樗麨?,還要始終懷有感恩,感謝你們一百多年的苦苦尋覓是不是?!”
“憑什么?”季玖說:“憑什么我要對你們好?明知道你們想要的那個(gè)人是沈清軒,我卻還要替他照顧你們?”
“你來告訴我,憑什么?”
季玖說,紅著眼眶,面色肅殺。
“你遇到兩個(gè)乞丐,給一個(gè)一兩,給另一個(gè)二兩銀子,拿了一兩的那個(gè)不但不會(huì)感激你,反而會(huì)轉(zhuǎn)過身罵你吝嗇。這是人心?!?/p>
“墻壁倒了不去扶,反而罵鄰居不幫忙。這是人心。
“生了兒子宴請四鄰,鄰居家生不出兒子的人吃著你家的飯,一邊咒著你家兒子早死,這才是人心!”
“你們父子,無出其類!”
沈玨在長久的愣怔中回了神,一時(shí)無話可辯,只哀哀喚了一聲:“爹。”
季玖盯著他,目光冰冷而鋒利,在沈玨臉上若刀一般,切割開他的血肉,直逼靈魂,“你喚的是誰?沈清軒還是季玖?”
沈玨沉默了。
“回答我,沈清軒還是季玖?!鄙袂槔淇岬募揪?,威懾迫人,如壓在他面前的冷峻山巒,壓的他喘不過氣來,沈玨望著他,許久,才緩緩道:“是沈清軒?!?/p>
話說出口,沈玨閉上眼,低聲道:“對不起。”
季玖放開了他。
扔了劍鞘緩緩走回竹椅坐下,重新闔上眼,季玖說:“走吧?!?/p>
沈玨彎身,拾起自己的佩劍,回房收拾了包袱,重新在他面前站了站,最后一句話都無有,靜悄悄的走了。
季玖一動(dòng)不動(dòng)的坐在椅上,隨著頭頂陽光斜移,仿佛化作了一塑石像。
他知道他們會(huì)走,就像他們突兀出現(xiàn)一樣,將他生活撕扯成碎布,再悄然退場。
可他們是妖,無上法力,本領(lǐng)高超,他自己不過是個(gè)渺小凡人,只能任其擺布。
不然,還能如何?
在他們心里,季玖這個(gè)活生生的人,都是不存在的。
連這樣,季玖也不能有怨言,否則便是冷血無情。而季玖,也累到不想再有埋怨。
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