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知多久,皇帝笑夠了,一手撐著坐起身,望著眼前青年,道:“我偏要得你,又如何?”
沈玨卻是不屑,連回答也懶得。
皇帝起身整了整龍袍,淡淡道:“明日我就找季玖,要你做我宮中侍衛(wèi)長。你說他給不給?”
沈玨終于正色,盯著他道:“他不會答應(yīng)?!?/p>
“當(dāng)真?”皇帝說。
“當(dāng)真。”沈玨說的極為堅定,一口咬定了自己爹爹的護(hù)短秉性。
皇帝笑了:“那便等著看。”說著又走過去,靠的極近了,唇碰上了沈玨的臉,沈玨筆直站著,避也不避,目光鋒利的瞪著他?;实塾H了親他的臉,笑著道:“我是皇帝,于你來說不過‘而已’,季玖一家性命卻受我管轄。你說,誰贏?”
“你若逼他,我便殺你。”沈玨不動不搖,異常淡漠的道:“你死之后,我父子二人扶你幼子登帝,爹爹照樣是天下兵馬元帥。”
皇帝變了臉,咬牙道:“你敢!”
沈玨也微微笑了,湊過去,貼著皇帝耳珠,輕聲道:“你敢逼他,我如何就不敢逼他?”
又道:“我不厭男風(fēng),只厭齷齪之人。”略頓,拉開一點(diǎn)距離,甚是認(rèn)真的神情問皇帝:“你可是齷齪之人?”
皇帝說:“放肆!”
沈玨輕嗤一聲,彎身將那歪倒的椅案扶好,收拾完畢,才行了禮道:“末將告退?!北闶┦┤晦D(zhuǎn)身,走到門口,才陡然想起正事,又回身來,認(rèn)真說了一句:“不要覬覦我爹,他有人了?!闭f完就走了,留皇帝一人,氣到內(nèi)傷。
出了宮門,沈玨尋到了季玖,兩人對視片刻,季玖問:“如何了?”
沈玨笑了下,笑容一如既往掛了幾分憨純,“沒事的。”
“真的?”
“爹說過,遇到狠人,只需比他更狠,壓過去就成了?!鄙颢k眨眨眼,“皇帝是好人?!?/p>
季玖無言了好一會,罵一句:盡說混賬話!這事就過去了。只是忍不住腹誹,這是什么人教導(dǎo)出來的孩子!
完全沒想到,鑄就這樣沈玨的,就是他自己。
季玖第二日再去皇宮覲見皇帝,發(fā)現(xiàn)果然如沈玨所說,什么事都沒有,也坦然了。心中頓時明白,別看沈玨笑起來頂純良,也未必是好想與的,他的帝王都吃了癟,對昨夜之事一字不提。不過如此,季玖也樂的順?biāo)浦郏蛔植惶帷?/p>
君臣二人談了片刻軍事,將啟程去匈奴王廷探路的日子定下了,一個月后,正是十月金秋。季玖啟程。
皇帝起了身,站在遼闊的地形圖邊,靜靜道:“你回來那日,就是朕十萬軍馬予你之時,你想做彪炳史冊的將軍,朕答應(yīng)過你,能做的朕都做了,剩下就是你季玖的事了。”
季玖跪下,叩首道:“是?!?/p>
“季玖?!被实劭粗_畔的人,等了等,才道:“你若死了,朕也不算辜負(fù)你。”
“皇上?!奔揪列α艘幌?,神采奕奕,“當(dāng)死則死,不當(dāng)死,臣不敢死?!?/p>
“好!”皇帝說:“去吧,回去與妻兒團(tuán)聚。”
季玖應(yīng)聲,退出去時,陽光燦爛的耀眼。如他臉上笑容一樣。
一個月的空閑時間無事可做,季玖又想到關(guān)于自己前世的事,來時匆忙,不曾問過那兩個雍城籍的老兵,現(xiàn)在想問也須費(fèi)一番周折,便想到了縣志。
不知從哪朝哪代開始,各地縣衙興起修志風(fēng)潮,官衙出錢,請了精通文墨的先生,為當(dāng)?shù)乜h城修撰縣志。從山川地貌,人土風(fēng)情,到傳說傳記,還有當(dāng)?shù)爻雒泥l(xiāng)紳貴族,文人軼事,只要是發(fā)生在自己所管轄的那片土地上的,事無巨細(xì),都要寫在錄在縣志之上,供后人參考。這修志的風(fēng)潮便一代一代的傳下來了,每一位縣官上任初始,都要閱讀本地縣志,在位時間略長些,便請了先生,將自己在任年間所發(fā)生的事,一一補(bǔ)詳,待后任來了,依此照添。
季玖?xí)乓环?,請了雍城縣令,索縣志一覽,半月后送回。
很快,縣志便送到府上,季玖專挑了個好日子,坐在院中桂花樹旁,飲著家中自炒的花茶,開始翻閱。
亦不知過了多久,許是第十二天的時候,季玖翻到了一百五十多年前的那一篇。
縣志上說,當(dāng)?shù)赜幸簧蛐沾髴?,闊綽鄉(xiāng)紳,祖上從官,至三品,后從商,商鋪遍地。傳至第十三代,有兩子,長子沈字清軒,次子沈楨。長子八歲落冰窟,半身不遂,孤居山野,遇妖。
妖名伊墨,其余不詳,與其相好,如夫婦。收養(yǎng)一子,狼母所生,名玨。沈清軒體疾悉好,又活十三年,歿。妖重情義,碑上契刻,未亡人自居。
沈清軒歿,又五十年,其弟沈楨之子詆毀朝政,入獄,合家連坐,判斬。一夜大風(fēng),沈宅失火,無一人逃生,不了了之。后有鄉(xiāng)鄰傳言,與極南之處遇沈家后人,為妖伊墨所救,合家老小一百多口俱逃生,隱姓埋名,沈家絕。
季玖將那一篇翻來覆去,看了又看,直至天色昏暗起來,紙卷上的字再也看不清。
季玖揉了揉眼,仿佛有風(fēng)沙入內(nèi),酸痛難當(dāng)。家中庭院廊下的燈籠已經(jīng)亮了起來,季玖垂著頭,合上手中書冊,在沈玨走進(jìn)來一聲“爹爹”的喚聲里撇開臉。
一滴水珠,在他轉(zhuǎn)臉的瞬間,“嗒”的一聲,砸在腕上,正是淺色蛇吻的位置。
無聲又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