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他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是窺探到徐楸心意的喜悅過后,聽到她冷言冷語時后知后覺的難受。
為他,也為她。
徐楸這人,矛盾又別扭,口是心非,唇舌和心肺都仿佛泥底下擰巴打結(jié)的樹根,陰暗潮濕,尖銳刻薄。她一邊口口聲聲罵他傻白甜,卻又轉(zhuǎn)頭幫他算計。
看著張牙舞爪的,生怕別人說一句歹話辜負了她的好心,一旦察覺不對,立刻自己率先說出難聽話來。咬著牙,嘴硬的很。
他又想起她是一個精神病人,一個需要定期服藥,不定時門診的病人。
謝雍被刺痛,但更多是替她心疼,五臟六腑都泛著尖銳的、細細密密的疼——誰把她養(yǎng)成這樣的,誰把她教成這樣的?
她這些年,跌跌撞撞經(jīng)歷了多少踉蹌,他不敢想。
……
徐楸推門進去時,那個叫圓圓的實習(xí)醫(yī)生正趴在自己角落里的辦公桌上打盹兒。
梁子庚抬頭看見她,起身來迎,聲音稍稍壓低:“下午有個病人,交流了很久,她午休因為這個泡湯了,我就準她打個瞌睡,反正這個點只有你來?!?/p>
徐楸點頭,找地方坐下,梁子庚則坐她對面。男人嘴角噙著點笑意,“看起來臉色不錯,最近應(yīng)該沒有怎么失眠吧?”
徐楸“嗯”一聲,視線漂浮,但的確不是早期那種死氣沉沉的精神狀態(tài)了。
梁子庚像個循循善誘的長輩,“心情好啊,因為什么?”他臉上笑意越發(fā)的大,“我冒昧問一下,是因為那個和伯父很像的人嗎?”
徐楸看他,似乎并不太想提及此人:“我心情好是因為今天下雪,不是因為什么人?!?/p>
梁子庚眼里劃過一絲暗芒,了然地點點頭,但嘴角的笑還是沒有收斂,話里話外,好像別有深意似的:“不要對醫(yī)生建立心理防御,這樣對治療沒有益處。因為某個人而使得自己心情放松也是好事,不需要過多排斥?!?/p>
徐楸瞥向別處,拒絕和醫(yī)生的語言交流了。
測試結(jié)果出來,徐楸的情況稍有好轉(zhuǎn),不說別的,至少失眠和癔癥暫時沒有了。徐楸接過這次的藥時,明顯感覺到比以前輕了。
出來時,雪還在下,比來時下的更大了,鵝毛一樣,漫天紛飛。
她沒想到謝雍還沒走,車停在原處,車身已經(jīng)落了一層白雪。
看見她出來,車子發(fā)動緩緩開到她面前,謝雍從駕駛座下來,懷里捧一束花。
……
車里很暖和,和外面的天寒地凍對比鮮明。
花到了徐楸懷里,她打量半晌,終于問了上車后的第一句話:“這花叫什么名字?”說是玫瑰,但好像跟她平時見過的玫瑰品種不大一樣,花瓣比大眾常見的玫瑰更繁復(fù)更精致些。
“是朱麗葉塔,還有幾支是白荔枝?!敝x雍回。
徐楸對朱麗葉塔有些印象,隨即脫口而出:“甜蜜的愛?”
朱麗葉塔的花語,是甜蜜的愛。
謝雍開車專心,聞言面不改色,只是耳根后悄悄紅了:“嗯,白荔枝是‘初戀’、‘忠貞’。”
徐楸不怎么喜歡花。記憶里唯有徐家后花園到處都種了的繡球莢蒾,白的,綠的,每年四五月開花,是徐筱除了薔薇以外最喜歡的花。
她剛才被凍僵的手指如今已經(jīng)回暖,指尖微微發(fā)癢。說出“甜蜜的愛”這四個字,她是沒過腦子,等到謝雍說“初戀,忠貞”,她忽然心下一跳,好一會兒不知道接什么話好。
車里靜悄悄的,不知道過了多久——徐楸喉嚨微哽,聲音很低:“這話真是……酸的要命?!?/p>
這么說著,徐楸還是不著痕跡地低了一點頭,輕嗅懷里花束的味道。
朱麗葉塔,白荔枝。
倒是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