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頤然第一次見到徐嘉致那年,只有四歲。
他是爸爸領回家來的,當時爸爸看著她,眼神中是她看不懂的復雜,然后跟她說:“以后我們小公主就有一個哥哥了,要和哥哥好好相處,知道嗎?”
她是徐家的掌上明珠,徐氏的長公主,前陣子因為她隨手往天上指了一下,說想要星星,就在剛剛過去的四歲生日會上收到了一顆以她的名字命名的星球持有證書。
在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小公主的世界里,唯一無法被完成的愿望,大概就是‘想要一個哥哥’。
當小姑娘因為被媽媽告知說‘就算再生一個男孩子也只能是弟弟’這一殘酷真相之后,徐頤然委屈地哭了二十分鐘才總算停了下來。
她不想要弟弟,只想要哥哥。
所以當看見面前面色溫和,名為‘哥哥’的少年時,徐頤然迫不及待地釋放出了正面又熱情的反饋。
徐嘉致就看穿著白裙子的小糯米團湊到他身邊,伸出手輕輕地抓了抓他的衣角,仰起頭露出一個無比天真純粹的笑容,聲音甜蜜又清澈。
“哥哥?”
一定是因為她最近表現(xiàn)得很好,是一個合格的乖孩子,所以神明才會實現(xiàn)她這個小小的愿望。
只是在徐頤然小小的愿望被實現(xiàn)的同時,徐家卻因為這個少年的出現(xiàn)而不再安定。
深夜,徐頤然又在床上因為不安而驚醒,她爬下床,打開窗便能聽見風中隱隱約約的,父母的爭吵聲。
已經(jīng)很多天了,原本還算和睦的父母因為徐嘉致的事情而接連爭吵。她不知道父母在吵什么,只知道媽媽很不喜歡哥哥,每次她想去找哥哥玩,媽媽都會板起臉很不高興。
所以她只能忍著,忍著不去找徐嘉致,假裝家里并沒有多出這樣一個人。
小姑娘含著眼淚坐在窗邊,突然聽見敲門聲,她走過去打開門,就看見高挑而清瘦的少年站在門外,目光溫柔地垂下,注視著她。
“我剛聽見你開窗的聲音,怕你是不是又驚醒了,就上來看看?!?/p>
小小的女孩子悄悄往后退了一步,有些猶豫和擔心:“哥哥,媽媽說不許我和你玩兒……”
她喜歡哥哥,但當然更喜歡媽媽,也更在意媽媽的想法。
但少年卻往里走了一步,在她面前蹲下,語氣輕柔:“沒關系,哥哥哄你睡著了就走,媽媽不會發(fā)現(xiàn)的。”
媽媽不會發(fā)現(xiàn)。
這簡單六個字對于徐頤然來說確實擁有極大的吸引力,小姑娘點了點頭,食指放到嘴邊比了個‘噓’的動作,說:“我會保守秘密的,哥哥?!?/p>
后來徐頤然上了大班,知道了私生子是什么意思,也知道了這個哥哥和自己的血緣關系,應該叫做同父異母。
傍晚,徐嘉致從學校回到家,就被徐志年叫到了書房,徐頤然蹲在門口聽了一會兒墻角,聽見爸爸的意思是要送徐嘉致走。
徐嘉致也沒反對,還說知道讓徐志年難做了。
大概是因為少年遠超同齡人的成熟穩(wěn)重與深明大義,徐志年反倒更是過意不去,又向他許諾了一些事,才讓他出去。
少年轉過身后笑容便消失得一干二凈,面無表情的清雋臉龐看不出情緒,直到他打開門,看見紅著眼睛,眼淚在眼眶里打轉的小姑娘。
他心上好像被一根無形的針刺了一下,蹲下身用拇指給徐頤然擦眼淚。
“沒事的然然,哥哥過幾天就會回來的?!?/p>
“你騙人?!毙祛U然哭得鼻腔里都是鼻涕,呼吸的時候唏了呼嚕的,聲音又奶又沙,有點肉的小手抓著他的衣袖,怎么都不肯松開,“哥哥,你不要走好不好……”
徐嘉致想說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他做不了主,但想了想還是忍住,摸了摸小姑娘的頭:“然然為什么不希望哥哥走,哥哥如果在這里,可能會搶走原本應該屬于然然的東西。”
金錢,家產(chǎn),這些東西才是真正讓劉夢琳根本容不下他的原因。
“因為,因為……”
這種自私是天性,和年紀甚至物種都無關,就像是哪怕再小的孩子如果沒有經(jīng)過約束和教養(yǎng),也會像動物一樣護食。
他在這么問的時候,潛意識里是希望徐頤然意識到,他并不是和她站在同一邊的哥哥,而是和她站在對立面的,利益沖突者。
但徐頤然依舊眨巴著淚眼,抓著他衣袖的手一緊再緊。
“因為哥哥沒有媽媽……如果再沒有我和爸爸的話,就更可憐了……”
顯然是一只還沒學會護食的小笨狗。
聞言,徐嘉致垂眸,定定地看著小笨狗的淚眼,許久才重新?lián)P起嘴角,手上輕柔而耐心地把她轉眼又布滿臉頰的淚水擦去。
“能聽見然然這么說,哥哥就不可憐。”他柔聲哄著小姑娘,聽她呼嚕呼嚕地吸鼻涕,“等哥哥在新家落腳了,到時候接然然過來玩,好不好?”
六歲的徐頤然通過徐嘉致的離開學會了一個道理:眼淚好像沒法解決所有事情。
比如她就是沒辦法擁有一個哥哥,比如誰也沒法把徐嘉致留在徐家。
不過徐嘉致也是說到做到,在新家落腳后閑暇時間便會騎個自行車過來接她去玩,劉夢琳聽說一次訓她一次,發(fā)的火足夠掀翻十個天花板。
“徐頤然,我跟你說了多少遍,離那個人遠一點,你真當他是你哥哥,他天天哄你開心,不知道在打什么算盤,就你這腦袋瓜子,等我們倆不中用了,遲早家產(chǎn)都被人搶過去!”
“我知道了,媽媽對不起……”
只是小姑娘每次都淚眼汪汪地認錯,下次依然故我。
后來幾年,劉夢琳和徐志年忙到連日連日的不回家,偶爾徐頤然晚上睡不著覺,就打電話給徐嘉致,聽著徐嘉致的聲音入睡。
逐漸的,徐嘉致從雪松烏柏一樣的少年成長成為沉穩(wěn)內斂的青年,徐頤然也從只會抱著娃娃和枕頭掉金豆豆的小姑娘,變成了徐嘉致重度依賴患者。
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對徐嘉致這種依賴到底為什么會那么嚴重,明明兩個人從來沒有一起生活過,但就是好像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有徐嘉致的參與。
后來徐頤然也想通了,依賴就依賴吧,反正徐嘉致是哥哥,被她依賴好像也沒什么不對的,直到那一天——
那天外面突然變天,從晴空萬里到烏云密布,再到傾盆大雨,好像只花了不到一小時的功夫。
徐頤然原本和艾茗茗約好去吃冰淇淋的計劃都因為這場雨取消,又因為聯(lián)系不上父母,正郁悶地坐在房間里寫作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