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父親是一名真正的軍人，”路橋咬牙切齒，“他就絕對不會喜歡你創(chuàng)造出來的世界！”

因為他們想要守護的這個世界，是無數(shù)人快樂生活的世界，是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存在的世界，而不是一灘任人驅(qū)使的死物！

成熠冷冷看了路橋一眼，一言不發(fā)。

路橋很快感覺到這個空間里有一股怪異的力量凝聚了起來，下一秒，他面前的齒輪開始逆轉(zhuǎn)，而腳下的星河開始變幻。

路橋通紅著眼，啞聲道：“你會后悔的。”

成熠像是沒聽見一樣。

路橋甚至聽到了聲音，如同老舊機械轉(zhuǎn)動起來時的聲音，他不敢去看腳下的世界在成熠的操控下變成了什么模樣，他愛的人變成了什么模樣。

路橋閉上眼，咬緊了牙齒，還在不斷地掙扎，卻動彈不得。

為什么他會擁有與成熠一樣的力量？

為什么讓他見到了成熠，卻還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成熠破壞一切？

不，不應(yīng)該這樣的。

路橋喘著氣，回想起那一天，燕邱將他摟在懷中，對他說過。

“如果真要說為什么你和他成為了唯二特殊的兩人，那只有可能是因為，在那一瞬間，你和他站在了極端的對立面?！?/p>

五年前的那一天凌晨，成熠因為自己父親，憤怒之下基因暴走，攪碎了燕老元帥的意識體。

而五年前的那一天凌晨，路橋做了一個夢。

他夢到了多年前的那一天早上，加文叔叔敲響了他們家的門，帶著他父親的一套軍服，紅著眼眶告訴他和他外婆，他父親陣亡了。

路橋以為自己聽錯了，亦或者他在做夢，他揉了揉眼睛，呆呆地想，自己是不是該跑回床上繼續(xù)睡覺，只要睡一覺醒來，就好了。

然而外婆微微顫抖，眼眶通紅，微一垂眸看他，眼淚便掉了下來。

那淚珠仿佛砸在了路橋的心頭。

而緊接著，他便聽到了隱忍著的哭泣聲，他再回頭看去，就見加文叔叔也哭著，用手背擦著自己的臉，反復(fù)哽咽著，對不起，對不起，都是他沒保護好路橋的父親，都是他的錯，明明說過了同生共死……

夢中的路橋站在兩個大人中間，耳邊是兩人的哭聲。

他呆呆地站了會兒，上前一步，從加文叔叔手中捧過了他父親那套軍服。

他反復(fù)摩挲，反復(fù)摩挲，抬頭問，他再也見不到爸爸了嗎？

他被外婆抱住了，而加文叔叔直接跪了下來。

路橋大睜著眼睛，緩緩搖了搖頭，夢中的他快要暈過去了，但他還是努力撐著，喃喃道，不是加文叔叔的錯。

他父親不需要別人的保護，更不需要加文叔叔為他擋死。

他父親進入軍隊，是為了保護別人，保護這個世界。

就算陣亡，該恨的也是最先挑起戰(zhàn)爭的敵軍，而不是他想保護的人，更不是他想保護的這個世界。

世界本無錯。

力量本無錯。

錯的是人類心中誕生的惡念。

而惡念，是永遠不可能從世界上消失的。

因此只要有人，就會有戰(zhàn)爭。

想要消除戰(zhàn)爭，世界和平，絕不是一個人能做到的事情。

——也不是這個世界能做到的事情。

世界有意識，它能吸引平行世界的信息流過來，就代表它在有意識地改變這個世界。

它讓心情不好的人身邊飄起了花。

它讓心存惡念的男人變成了他們惡念直指的對象——女人，在他們消除惡念后才能恢復(fù)原身。

它讓那些在戰(zhàn)爭中受了傷的士兵能夠每晚與互相傾心的人在一起，以愛治愈心靈。

一定還有許多許多……

世界所做的每一次改變，盡管笨拙，但必定都是為了讓一切變得更好。

而它之所以無法消除戰(zhàn)爭，無法復(fù)活已死之人，必定也是因為，這是它做不到的事情。

——因為無數(shù)的平行世界，沒有一個世界擁有這種能力！

而強行改變世界，試圖使它變成它根本無法變成的樣子，會發(fā)生什么呢？

成熠忽然僵住了。

巨大的齒輪開始粉碎，星河開始潰散，世界在崩潰。

他們的耳邊有尖嘯聲響起，那仿佛是世界在發(fā)出哀嚎與呻-吟。

成熠喃喃道：“怎么了？怎么回事？”

他跑到了星河中間，試圖阻止一切潰散：“為什么都散了？！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他瘋了一般地用身體擋住那些碎片，用意識力去捕捉，可他的力量不敵了，一切都在不可阻擋地潰散。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的意識力本身也變得不穩(wěn)定了起來。

路橋死死盯著眼前發(fā)生的一切。

這就是一個世界的碎片。

而那些平行世界碎片化的信息流，是否也是這樣形成的呢？

再多的美好也擋不住人類的惡念，擋不住成熠這樣的人類的誕生——而最終結(jié)果就是，世界本身拼命地挽救著一切，人類卻將世界摧毀了。

世界核心系統(tǒng)曾經(jīng)幾次被“病毒”侵襲？有幾個世界的碎片化信息流到達過他們的世界？而又有多少世界早已被這樣摧毀了？

路橋閉上了眼睛，覺得自己快窒息了，思緒也在飄搖。

一切就要這么毀了？

就在幾個小時之前，他和燕邱還在一起，他們做了這個世界上最甜蜜的事情。然而轉(zhuǎn)眼，一切就要煙消云散？

——怎么能這樣？

——他剛才還允諾了燕邱，只要再睡一會兒就行了。

“我一直相信我父親一定會有蘇醒的那一天，所以對我來說，五年前的那一晚，我父親只是睡著了。”

這會是很漫長的一場睡夢，但必定會有蘇醒的那一天。

男人的聲音回響在路橋腦海中，而下一秒，路橋察覺到周身發(fā)生了變化。

他驟然睜開眼，愕然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何時身處于一片海底。

他的視野所及之處是晃動的海水，氤氳的光亮，而在光亮中，有一道身影游向了他。

路橋努力地睜大眼睛，慢慢地看清楚了……是燕邱？！

男人伸出手，而路橋也伸出了手，兩人的雙手相觸之后，燕邱將他一把扯了過去！

路橋撲進了燕邱的懷里，不敢置信地看著對方——他們現(xiàn)在在什么地方？燕邱怎么會在這里？

燕邱抱住他之后，吻住了他，路橋也用力抱住了男人，而他很快感覺到有什么東西正在流向他的身體……

等等，是意識力——洶涌的意識力正在涌入他的身體！

除了燕邱的，還有其他的意識力正在從更深的海水里四面八方涌來，灌進路橋的身體里。

路橋睜開眼，驚詫地看著燕邱，還能看到他們周身隱隱約約的無數(shù)身影。

這是怎么回事？！

燕邱在把意識力給他，還有很多人也在把意識力給他，他們的意識體不是被成熠抹消了嗎？怎么會——

亦或者，他們的意識體全都在成熠動手前被轉(zhuǎn)移了？被誰？

……被世界意識轉(zhuǎn)移的嗎？！

世界意識在讓這些人幫助他？而且明明是普通人，可是在世界意識的驅(qū)使下，他們也能自主地操縱意識力脫離自身流向外界了！

燕邱忽然往下看去，路橋也往下一看。

海水更深處化作了一片黑暗，黑暗中，有星河和齒輪的影像在晃動著。

路橋有些恍惚，他忽然意識到，這應(yīng)該是無數(shù)年以前，世界本身的模樣。

他和燕邱依偎在一起，看著齒輪慢慢轉(zhuǎn)動，某一瞬間，齒輪破碎了一個角，有畫面在他們面前一閃而過，這是生命體在宇宙中誕生的一瞬間。

而在接下來漫長的時間里，生命體第一次發(fā)生了爭斗、第一次進化出了種族力量、第一次掙脫大氣層，進入了宇宙、第一次與其他星球上的生命見面……

一切都是從齒輪一次意外的自動破損開始的。

自這個意外發(fā)生，生命體誕生之后，后續(xù)的連鎖反應(yīng)便勢不可擋——生命體造就了一次次事件，每一次事件的發(fā)生，都會連累齒輪持續(xù)地損壞，星河也漸漸發(fā)生了細微的變化。

這些損壞雖然微弱，但也一點一點地讓齒輪變得遲鈍、老舊。

而某一天，齒輪直接破損掉了一大塊——這是成熠基因暴走，意識力突破境界的一瞬間，星河發(fā)生了顯著的變化，世界各處的意識操控師開始陸陸續(xù)續(xù)覺醒。

可在同時，仿佛是為了平衡，與破損的那一處相對應(yīng)的那側(cè)齒輪也發(fā)生了自動破損——那是路橋在睡夢中意志堅定下來的一瞬間，是世界選擇了他，讓他站在了成熠的對立面。

同一時刻，他與成熠經(jīng)歷了相似的事情，然而他們的選擇卻大相徑庭。

而成熠當初在那一瞬間，到底為什么會突破意識力的境界？

——那或許只是世界漸漸無法制約人類的證明，世界已經(jīng)無法阻止人類擁有顛覆它的力量。

它最初一不小心所造成的那個意外，使具有破壞性的生靈誕生了，而這些生靈日漸強大，最終將徹底摧毀掉它。

事實上，即使損壞成了這樣，世界齒輪依舊是平衡的，還能繼續(xù)轉(zhuǎn)動。

然而成熠——這個造成了世界齒輪最重大損壞的人類，最終踏出了最不該踏出的那一步。

路橋和燕邱對視了一眼。

但是世界意識給他們看了這一切，召喚無數(shù)人把意識力給了路橋，也就代表世界本身還不想毀滅，一切也還有救。

燕邱再次低下頭來，與路橋額頭相抵。

就再睡一會兒。

路橋在心底默念了一句。

下一秒，一切景象全部消失，路橋再次回到了星河和齒輪中，成熠還在瘋狂，世界的潰散還在繼續(xù)。

路橋深呼吸一口氣，調(diào)動起身體中強大而又充沛的意識力，瞬間將成熠用以束縛他的力量掙開了——成熠猛然感覺到了不對勁，向他攻來，卻被路橋的意識力擋住，反打回去，這股力道很足，回到成熠身上，將他整個人都打飛了出去！

路橋的意識力依舊不具備純粹意義上的攻擊力，就和那次山上對戰(zhàn)暴走后的暴躁兔一樣，是為了防御和守護而發(fā)動，而這一次，在無數(shù)人力量的凝聚下，他將成熠壓制住了。

而同一時間，路橋迅速伸展出了無數(shù)意識體觸角，向四面八方涌去，捕捉所有早已四散飛去的世界碎片，一片一片飛快地回收回來，黏合起來，就如同他修復(fù)破碎的意識體一樣，快速地修復(fù)著這個崩潰的世界！

星河慢慢被修復(fù)，齒輪也漸漸完整，它們正在一點一點變回成熠破壞它們之前的模樣。

成熠從虛空中爬了起來，癲狂地笑了起來：“恢復(fù)了！恢復(fù)了！路橋，你哪來的力量??？”

路橋盯著他，問：“你現(xiàn)在還想掌控世界嗎？”

成熠喘著氣，歪了歪頭，好像聽到了一個好笑的問題：“哈？”

意識力無法被搶奪，但能夠由操控者主動轉(zhuǎn)移。

路橋垂下眼簾，試著分了一部分意識力給了齒輪。

成熠顯然已經(jīng)被剛才的場景刺激得失去了理智，甚至沒有再探究路橋突如其來的力量，而是猩紅著眼冷笑道：“我只是失誤了一下而已，你不會以為我不敢了吧？這五年下來，我還有什么不敢的，你給我好好看著，這次我一定——”

話還沒說完，他突然間被什么拖曳了，猛地往齒輪狠狠撞了上去，遠超出于他的力量使他瞬間粉身碎骨！

路橋閉上了眼，皺緊了眉頭。

一片靜默。

靜默中，路橋的耳邊“嗡嗡”作響。

他依稀記得成熠的父親成元帥，那是當初和燕老元帥一樣意氣風(fēng)發(fā)的英雄。

而那名英雄的孩子，那個或許曾經(jīng)懦弱，但最終依舊克服了恐懼，穿上軍裝，成為了軍人的孩子……不知何時迷失了方向，此時此刻更是已經(jīng)徹底消弭在了世間。

路橋始終覺得成熠誤解了他的父親，亦或者……他已經(jīng)無暇、也沒有辦法去找回自己做軍人的初心、他父親做軍人的初心。

反正路橋一時形容不了自己是什么感受，他覺得心里悶得慌。

突然間，他感覺到那部分力量重新被歸還到了他的身體里。

路橋一怔。

抿了抿唇，他輕輕撫摸了下面前的齒輪，揮散了身體里充沛的力量，讓它們重新回歸它們的主人那里。

最后，他感覺到自己被溫柔地排出了這個空間，時間被倒轉(zhuǎn)，同時又有一段信息流入了他的腦海，就像是世界本身對他說的話。

——雖然無法復(fù)活死去的人，無法真正地讓整個世界回到過去，但是人類進入到世界意識所在之處的事本不應(yīng)該發(fā)生。

因此這段時間內(nèi)發(fā)生的事情，都將被消除，除了路橋，也沒有人會再記得這短短時間內(nèi)發(fā)生的一切。

而成熠，已不會再回到現(xiàn)世。

四等星，夜市街右側(cè)的弄堂里。

“燕邱，世界核心系統(tǒng)會被人控制嗎？”

聽到路橋的問題，燕邱一怔，正欲回答，忽然停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停頓，只是回過神來時，面前的青年已經(jīng)猛地轉(zhuǎn)過身來，緊張地看著他。

“……”燕邱微微蹙眉，說道，“你覺得成熠連世界意識也能控制嗎？”

然而對于他的問題，路橋沒有回答。

他死死盯了燕邱片刻，而后緩緩地大松了一口氣，仿佛剛剛發(fā)生了什么很嚴重的事情似的。

燕邱有些不解，可下一秒，路橋猛地撲過來抱住了他！

燕邱摟住了路橋，關(guān)切道：“怎么了？”

“沒事了，沒事了，”路橋緊緊抱著燕邱，哽咽道，“已經(jīng)沒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