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懷央(四)
那天收拾過夜懷瑩之后,隔日王太后的詔令就翩然飛到了夜府,傳夜懷央進宮覲見,月牙正要為她打扮一番,她卻選了條最不起眼的襦裙套在身上,隨手把兩枚海棠花珠往耳邊一按就出了門。
“小姐,您這一身會不會太素了些?”月牙緊跟在她身后問道。
“越素越好。”夜懷央頭也不回地登上了馬車,然后倚著車壁閉眼假寐,心里頭自有盤算,卻未透露只言片語。
楚驚瀾剛剛回朝,東宮那二位想必是沒有閑工夫關(guān)心別的事,而今卻突然召她進宮,多半是知道賞花宴的事了,既如此,一番責(zé)罵怕是躲不過去,她若還打扮得艶冠群芳,豈不是更添一把火?
想到這她揉了揉眉心,嬌容滲出幾分冷意。
夜懷瑩雖然蠢了些,但畢竟沒什么心機,對誰有念想就直接撲上去了,倒也算坦率,可這律王是怎么回事?即便再厭惡也不該用這么重的字眼,且不說把夜懷瑩逼上了絕路,便是他自己的顏面又能好看到哪去?簡直惡劣透頂!
橫豎這筆賬她是記下了,有機會再慢慢同他算。
然而就算她心火燒得再旺,進了宮門還是要如數(shù)收斂,更要若無其事地藏好這樁丑事,不能教外人看低了夜家一分一毫,這才是她掌權(quán)持家的責(zé)任所在。
秋風(fēng)蕭瑟,楊柳疏垂,過了澄澈似練的護城河,皇宮內(nèi)城已近在眼前,鋪天蓋地的金磚碧瓦讓人眼花繚亂,夜懷央?yún)s目不斜視地一路步行至含章宮前,門口候著的小黃門見她來了立刻躬身讓行,幷抬起右臂推開了沉重的殿門。
“夜姑娘來了,這邊請?!?/p>
朱紅色的門扉將將敞開,內(nèi)殿便傳來一陣鶯語嬌笑,夜懷央步履微滯,偏過頭問道:“可是娘娘們在向太后請安?”
小黃門滿是褶皺的臉上掛起一絲幽深的笑,道:“非也,乃是王、謝、白三家的小姐前來聆聽太后的教誨?!?/p>
夜懷央眸光一凝,沒作多言,直接抬腳走了進去,心底卻冷笑付之。
什么聆聽教誨,根本就是太后想借題發(fā)揮連她們一塊敲打了,以警告王都的大小世家,莫再想著暗通款曲拉攏勢力!看來,今天不費點心思是別想好好走出這里了,思及此,她站在牡丹屏風(fēng)后面深吸了一口氣,隨即踏入了殿中。
“臣女參見太后娘娘,娘娘萬福金安。”
殿里的談笑聲因她戛然而止,數(shù)道目光一齊射過來,她霎時成了焦點,興許是衣裙太過素淡了,上首傳來一聲嗤笑,不必想,敢在太后面前如此放肆的,除了王婉婷沒有第二人。
坐在主位上的王太后淡淡地移開了目光,端起茶盞拂了拂,然后淺抿了一口,姿態(tài)雍容,華貴無雙,待熱氣散盡她才對夜懷央道:“平身,賜座?!?/p>
夜懷央斂衽謝恩,旋即坐到了右下方的太師椅上,緊鄰著謝家長女謝蕓。
“我記得妹妹酷愛濃色,怎么今兒個穿得這么素凈?遠(yuǎn)遠(yuǎn)望著我還以為是哪個不識趣的宮女闖進來了呢?!?/p>
王婉婷捂著嘴巴輕笑,頭上的金步搖隨之顫動,愈發(fā)襯得她像個驕縱的孔雀。她仗著自己是太后的親侄女,肆無忌憚地對夜懷央發(fā)難,只為了挫一挫她平時的傲氣。
夜懷央面色平靜無波,揚著櫻唇輕描淡寫地說:“我不似姐姐心性沉穩(wěn),一時喜新厭舊了便無所顧忌地依著自己的喜好來,倒讓姐姐看笑話了?!?/p>
“是么?倒是我眼拙了,妹妹原是個坦率的人兒?!蓖跬矜霉粗捷p哼了聲,一副嗤之以鼻的樣子。
唇槍舌劍方過一巡,殿外又有人到訪,只是殿內(nèi)一無所知。
小黃門瞇著眼眺望了須臾,忽然渾身繃緊,先前對著夜懷央時那副倚老賣老的神色頓時消失不見,待來者走近,他屈膝行禮道:“奴才見過王爺?!?/p>
楚驚瀾沒看他也沒叫他起來,身形端正,凝視前方,低沉的嗓音自喉間逸出:“本王前來拜見太后娘娘。”
小黃門作犯難狀:“太后娘娘眼下正在訓(xùn)誡幾位貴女,王爺您看……”
“無妨,本王可以等?!?/p>
他吐字清晰,似切金斷玉,極為干脆利落,雖只有短短幾個字卻教人無法反駁,那小黃門本想請他去偏殿暫坐,聞聲辨勢之后,一張舌燦蓮花的嘴仿佛被塞滿了泥巴,竟半個字也說不出來,只得任他站在門前,不敢貿(mào)然靠近。
此時,殿內(nèi)的對話還在繼續(xù),一字不漏全進了楚驚瀾耳朵里。
“妹妹倒是獨善其身了,可惜身兼掌家之責(zé),族中那些庶出的姐妹行為有所不端,是不是也該規(guī)束規(guī)束,省得連累自己名聲殆盡。”
夜懷央掀起眼皮瞥了王婉婷一眼,復(fù)又垂低,蝶翼般的長睫投下一層濃密的暗影,遮住了鳳眸中藏著的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