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他在內(nèi)皇城外的空地上站了許久,初春的夜里仍是輕寒料峭,抬首望去,明明是淡薄如水的月色,他的心卻始終靜不下來。
怎么辦,還是卷進來了啊……
翌日旬休,一大清早,裴元舒敲響了夜府的大門。
下人來稟之后,月牙親自來到門前把為他引路,將將步出長廊,一股清爽的茶香從花廳中飄了過來,抬目望去,夜懷央正托著鳳喙壺沏茶,皓腕輕旋間,杯中盡已浮碧。
“裴大人,請坐?!?/p>
夜懷央做了個請的手勢,坦然大方地與裴元舒對視,仿佛早就知道他要來,裴元舒對著那張沉靜而幽深的面容,整個人似跌進了浩瀚星海,連腳都不會挪了,滿腹的指責竟一句都說不出口。
“裴大人可是來問我?guī)X南之事?”
夜懷央一如既往地直言不諱,可她越是挑明了問裴元舒越覺得落入了同樣的境地,就像上次在學雍一樣,任由她牽著走,心里同時又有一個聲音在說,此事非同小可,斷不能讓她先發(fā)制人,于是他深吸一口氣向前走去。
“夜姑娘,如果你想利用我達到某種目的,下次直接說就好,莫再讓懷靈做這種事,她年紀還小,該好好讀書,不該攪進這團渾水之中。”
端著茶盞的柔荑停在了半空中,本來要送到嘴邊,卻被放回了桌上,磕出不輕不重的一聲脆響。
這幾句教訓的話還真是難以反駁啊……
夜懷央翹起嘴角緩緩向裴元舒逼近,見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眸中興味愈發(fā)濃厚,“裴大人教訓的是,還有什么要說的,我洗耳恭聽。”
淡淡的馨香竄入鼻尖,裴元舒立時屏住呼吸,又退開一大步才道:“教訓不敢當,只是我為人師表就要對自己的學生負責,還請夜姑娘認真考慮我說的話!”
“嗯,我知道了,裴大人請回吧?!币箲蜒肽_步一旋,陡然回身落座,像是什么事情都沒發(fā)生過一樣。
請回?最重要的事情他還沒問啊!
裴元舒僵了僵,面上有些掛不住,身為讀書人的清高氣節(jié)催促著他即刻離去,可一想到嶺南受苦受難的百姓們,那種迫切求知的心情又驅(qū)使著他留下,掙扎了半天,他蹬蹬幾步走上前來,梗著脖子道:“我不會走的,除非你把事情真相告訴我?!?/p>
喲呵,這待書生倒是長進了。
夜懷央抿唇一笑,四兩撥千斤地說:“你不是親自去問了那兩個嶺南來的貢生么?雖然他們說的都是些細微末節(jié),但以你的聰明才智應該已經(jīng)推斷出來了吧?”
“你、你連這都知道!”裴元舒臉都紫了,不知是驚的還是氣的。
“我還知道你昨晚去見了樞密監(jiān)事劉大人?!币箲蜒霙_他眨巴著大眼睛,顯得極為無辜,裴元舒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
“你到底想干什么!”
眼見裴元舒快爆發(fā)了,夜懷央終于不再跟他兜圈子,直接讓月牙拿來白行之的親筆書信給他過目,他手指翻飛,迅速看完了薄薄的幾頁紙,臉色瞬間變得極為難看。
“這么說白行之通敵是真的了,常欣出于憤慨派兵圍了他的府邸,卻被當成了造反?!?/p>
夜懷央點點頭:“嗯,總結(jié)得不錯?!?/p>
裴元舒倏地抬眼問道:“你為何要讓我知道這些事?”
“我想與裴大人做個交易。”夜懷央輕拂著杯盞,啜了一口茶才道,“我徒有證據(jù),卻無路徑上呈天聽,裴大人是御史,身兼諫議監(jiān)察之職,由你來彈劾白行之再合適不過,何況你又是嶺南人,為家鄉(xiāng)的百姓做一些事難道不好么?”
“可我?guī)詹幌霌胶湍銈兪兰抑g的權(quán)謀斗爭!”
夜懷央瞥了裴元舒一眼,他滿臉嚴肅正經(jīng),完全不像剛才那個被她耍得團團轉(zhuǎn)的呆愣書生,可見在大事上還是拎得清的,只是平時被禮教束縛了言行,未曾顯露內(nèi)心的堅韌罷了。
“難道裴大人能眼睜睜地看著嶺南的百姓們被夷族糟踐下去?”
裴元舒垂下眼,被這句話戳得心窩生疼。
他要是能袖手旁觀,或許現(xiàn)在就不會站在這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