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緣淺
朝賀的使臣一窩蜂地來了又一窩蜂地走了,帶來不少好東西,禮部清點出許多便于折現(xiàn)的直接充到國庫去了,其余的稀罕物件就照楚驚瀾的吩咐送到夜懷央那里去了。
一下子接了這么多東西,月牙點都點了大半天,夜懷央坐在邊上聽她挨個念過去,又清出一批值錢的扔回了禮部,讓他們繳回國庫,最后只剩下一只溫玉枕和兩個嬰兒佩戴的碧禧麒麟環(huán)。
謝蕓進(jìn)門的時候瞿芳正在指揮太極殿的宮女收拾大大小小的禮盒,正想說來得不是時候,夜懷央已然笑著向她揮手道:“蕓姐,來這邊?!?/p>
“臣女拜見皇后娘娘?!?/p>
車夫動作一滯,疑惑地看向他。
“……蕓兒,讓我看看你的傷可好?”
時隔八年再聽到這灼痛心扉的稱呼,謝蕓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修長的玉指不知不覺扣緊了車窗,很快就被凍得冰涼,片刻之后她終于回神,緩緩把手貼回了溫?zé)岬你~爐上,可那一縷冰寒已經(jīng)滲入血液,刺癢難止。
若沒有這個傷,他恐怕也不會多次主動來找她吧?終究還是憐憫在作祟……
她勉力穩(wěn)住聲線答道:“我已經(jīng)無礙了,多謝陸太醫(yī)關(guān)心?!?/p>
接二連三的拒絕擊碎了陸珩的堅定之心,他僵硬地站在原地,腦子里已經(jīng)變成一團(tuán)漿糊,完全不知道該怎么應(yīng)對這個脾氣秉性都變得陌生的謝蕓。
連他都不愿意再接近,是心如死灰了么?
陸珩突然想起夜懷央跟他說的話,心里一陣發(fā)冷,生怕謝蕓真要做傻事,可還來不及勸她馬車已經(jīng)開動了,他不知哪來的勇氣,突然伸手扣住車門一躍而上,迅雷不及掩耳地鉆進(jìn)了車廂!
里頭的人都倒抽了一口涼氣。
謝蕓怎么都沒想到他會闖進(jìn)來,愣愣地盯了他半晌,忽然對丫鬟吐出兩個字:“出去?!?/p>
丫鬟忙不迭地坐到車外去了。
陸珩屈在狹小的車廂內(nèi)手腳都伸不直,卻固執(zhí)地抬起頭緊盯著謝蕓,目光一寸寸掠過她精致的發(fā)髻和柔美的眉眼,最后停在覆蓋住半張臉的藍(lán)色絲絹上,映著黯淡光影,柔滑得就像是剛從煙波寒水中撈出來。
看不出她傷勢如何。
就在他仔細(xì)打量的時候謝蕓淡淡地開口了:“宮闈禁地耳目眾多,你這樣不合適?!?/p>
陸珩只當(dāng)沒聽見,定定地看著她道:“把面紗摘下來?!?/p>
謝蕓不理,慢慢移開視線望向外頭疾速閃過的瓊樓玉宇,朱紅流碧到了眼底皆只留一抹殘灰,浮沉難散。
陸珩又沉聲說了一遍:“蕓兒,把面紗摘下來,讓我看看你臉上的傷?!?/p>
“看了又能如何?”
如此渾不在乎的語氣倒教陸珩一愣,半天才道:“我會盡全力讓你恢復(fù)原樣?!?/p>
“不必了,能不能恢復(fù)已經(jīng)不重要了,這樣也很好。”謝蕓的聲音淡涼如水,卻莫名牽住了陸珩的心,教他狠狠一痛。
姑娘家最重容貌,何況是未出閣的,她卻說這樣很好,難道被燒傷的時候不會疼嗎?對著鏡子的時候不會哭嗎?到底是哪里好了!
陸珩用力扳過她的肩膀,迫使她面朝自己,一只手剛捏住絲絹的一角,那雙霧色彌漫的秋瞳便對上了他的眼。
“阿珩,大仇已報,你該讓自己自由了?!?/p>
“我已經(jīng)自由了。”陸珩停下動作沉沉地看著她,呼吸微重。
“那你還來找我做什么呢?”謝蕓垂下如扇長睫,輕若呢喃地說,“我是你噩夢的一部分,越與我接觸你就越無法掙脫,倒不如就此分道揚鑣,你不必勉強背上不屬于你的重?fù)?dān),我也不用自欺欺人把憐憫當(dāng)做是愛,我們都該朝前走了。”
陸珩胸口一震,倏地低吼道:“是你說報完仇之后我們再重新開始的!”
“我錯了。”
簡單而輕巧的三個字,徹底擊潰了陸珩內(nèi)心所有防線,他不敢置信地退了一步,顫聲道:“你說什么?”
“我說我錯了,不該那么執(zhí)拗,我們早就無法繼續(xù)在一起了,不是么?”
“你的意思是……你要放棄?”
陸珩手中力道不覺加重,纖弱的雙肩難以承受地微抖著,可謝蕓半個痛字都沒提,只是揚起玉手揭開了面紗,在他的注視下緩慢地抬起臉來,然后斬釘截鐵地吐出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