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南期怔了怔,喉嚨哽了一下,覺得有時候心細也是件挺要命的事。
他居然找不出討厭沈度的感覺了,只能憑著往昔的態(tài)度,來掩飾這一點。
“怎么了?”沈度被他直勾勾盯著,唔了聲,理了理衣服。
——你要是,再討厭點就好了。
葉南期收回目光,不再說話。
葉宛今年才十五歲,花兒般嬌嫩又鮮活的年紀,可惜只能整天待在病房里,時不時接受檢查,再吃點藥,做點無謂的治療。
葉南期和沈度到時,她正靜靜坐在床上,用手細細地摸著盲文。病服籠在她身上,顯得愈發(fā)的清瘦,仿佛是紙糊的,輕輕一吹就會倒了。
大概是在黑暗中待久了,葉宛的聽覺尤其敏銳,葉南期輕輕推開病房走進去兩步,她警惕地轉(zhuǎn)過臉來,頓了頓,臉上忽然布滿驚喜:“哥哥!”
葉南期含笑出聲:“宛宛,在干什么?”
葉宛沒回答他的問題,蹙起細巧的眉,背脊緊繃起來,輕聲道:“哥哥,你后面的人是誰?”
葉南期猜出他媽媽應該和葉宛說過了,臉上滿是不情愿,聲音卻依舊溫和,“是你嫂子?!?/p>
沈度挑高了眉,看了看雙眼空洞的葉宛,還是把話憋了回去,出聲道:“宛宛,你好,我是沈度。”
葉南期熟練地把花換到花瓶中,坐到床邊:“在看什么書?”
葉宛對這個“嫂子”依舊警惕,聽到葉南期說話,抱著書笑了笑,干脆當沈度不存在:“《巴黎圣母院》?!?/p>
葉南期對她看什么書沒有意見,細細問起她這段時間的情況,有意避開關于治療上的。葉宛一一回答了,隨即反問起葉南期的情況。
兄妹二人都是敏感敏銳的人,葉南期的耐心出奇的好,事無大小,都耐著性子回答。
沈度坐在旁邊,看這對兄妹說話,瞅著葉南期從未對他展現(xiàn)過的耐心與溫柔,心里有點不是滋味。
……大家都是失過戀的,又勉勉強強結(jié)了個婚,連個好臉色都沒給過。
好歹也算半個患難兄弟,嘖。
沈度不禁陷入思考。
他的形象在葉南期心里就那么糟糕?
葉南期才懶得抽空去了解沈度在糾結(jié)什么,和葉宛說了一會兒,溫和地摸了摸她的頭,斟酌著道:“宛宛,過完年,哥哥送你去國外治療怎么樣?國外這方面病癥研究更先進,你的病很有希望治好。不用擔心,媽媽會陪你過去的?!?/p>
話一出口,葉宛的笑容就掛不住了:“……那哥哥呢?”
明明她的眼睛暗淡無神,什么都看不到,葉南期還是下意識避開了她的目光,微笑道:“哥哥會抽空去看你的?!?/p>
“哥哥那么忙……”葉宛喃喃道,“去年哥哥來看過我八次,那以后要多久,才能來看我一次?”
葉南期眼眶發(fā)澀:“想我的時候可以打電話?!?/p>
葉宛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有點激動:“不是因為那個!是因為姐姐對嗎!因為姐姐……”
葉南期的臉色一變:“宛宛!”
當年葉湄出事,他和母親都選擇不告訴葉宛,只是紙包不住火,葉湄已經(jīng)離開人世的事情瞞不住,便告訴葉宛,葉湄是生病去世的。
他還特地叮囑了護士不要多說。
葉宛怎么會知道葉湄的死有問題的?
他的腦子有點亂,都忘記了沈度就在旁邊,葉宛仿佛察覺到他的心聲,低低道:“我偷聽到的……好多人都在說。姐姐不是那樣的,哥哥你一定知道。我不是五歲了,你們不要想瞞我,要想一件事不被人知道,除非沒有發(fā)生過?!?/p>
葉南期不欲多說,語氣沉沉的:“不是因為姐姐,是為了你。宛宛,聽話,不要多問。”
葉宛咬了咬唇,有點生氣,轉(zhuǎn)過身背對著葉南期,“那你就回去吧?!?/p>
只要說服了媽媽,其他的也不必擔憂。
葉南期沉默地站起來,摸了摸她的頭,讓她好好休息,便準備離開。
離別的時日越來越近,他不想讓葉宛有太多牽掛。
葉宛委屈極了,聽葉南期真的離開了,煩躁地翻了翻手里的書,咬牙扔到地上。
沈度本來都要后腳離開了,聽到聲響,思考一下,從兜里把準備好的巧克力摸出來,走到病床邊:“宛宛?吃巧克力嗎,你哥哥代言的?!?/p>
葉宛沒動。
“不要嗎?那我走了?!?/p>
葉宛睫毛一顫,飛快地轉(zhuǎn)過身,手在空中茫然地劃拉一陣,便被一只溫暖的手握住了,隨即手里多了幾塊巧克力。
沈度低聲道:“我們的秘密?!?/p>
葉宛一怔,這才對“嫂子”有了點好奇,緊緊捏著那幾塊巧克力,小聲道:“你是好人嗎?”
哪有這樣問的。
沈度失笑:“對于一些人來說,我是好人。但對于另一些人來說,我可能是個壞人?!?/p>
“你喜歡我哥哥嗎?”
喜歡……葉南期?
這些日子,葉南期的形象顛覆,他看到葉南期許多陌生的面,心里是有觸動的。
可是要說喜歡……似乎還太遙遠了。
他喜歡的是姜沅予那種類型的。
沈度仔細思考之后,不想對小姑娘撒謊:“說不上喜歡,不過我會盡力對他好的。”
“……那你能盡力喜歡上他嗎?哥哥太孤獨了?!比~宛抬起臉,說完似乎覺得太突兀,立刻又改口,“謝謝你。你會保護他嗎?”
沈度看著她認真的神色,心里不忍,感覺背后黏著一道視線,于是壓低了聲音,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音量,輕聲道:“我會?!?/p>
葉宛敏銳極了,或許眼盲后更能察覺出人的善惡,直覺沈度沒有說謊。
她想了想,沖沈度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你和宛宛說了什么?”
剛一離開醫(yī)院,葉南期就臉色不善地發(fā)問。
沈度面不改色:“宛宛說,那是我們的秘密,不能和你說?!?/p>
看葉南期黑著臉要開口,他立刻先發(fā)制人:“宛宛說你為了姐姐……你姐姐怎么了?”
葉南期立刻閉口不言。
“你這欲蓋彌彰的樣子真是越來越敷衍了?!?/p>
葉南期沉著臉道:“沈度,咱倆是什么關系你別忘了。少管閑事?!?/p>
這話說得實在傷人,沈度一頓,這才想起面前的人真的不是易碎的玻璃娃娃,看起來那么溫潤柔和的一個人,骨子里其實又偏執(zhí)又孤僻。
成,我心胸寬闊。
沈度沒有發(fā)怒,悠悠一笑,沒說什么。
因為明天就是除夕,塑膠夫夫倆直接回了沈家。
沈家其實不止沈度父母這一支,沈爸爸頭上還有一位兄長,便是傳聞里沈家有軍方背景的那個背景。
只是這位大伯早年痛失愛妻,再未續(xù)弦,單身一人在外,就算過年也不怎么回來,只托人帶禮物送給沈度一家人。
連葉南期都收到了禮物,心里不由羨慕沈度這種和美的家庭。
除夕前后來了不少拜訪的客人,沈家一家人都不喜歡這類應酬,能避則避,都交給沈爸爸處理。葉南期也難得偷個懶,躲在二樓的放映室里,放著電影打瞌睡,眼簾半闔不闔的,一臉困頓地拿著手機回祝福短信。
昨天回來后他就沒和沈度說過話,晚上睡覺時躺到床邊,沈度居然沒把他挪回去,他手足發(fā)冷,心里事又多,輾轉(zhuǎn)反側(cè)一夜都沒睡著。
回完最后一個名字熟悉的人的祝福短信,葉南期手機一滑,差點睡著。結(jié)果手機提示音又響起,他無奈地睜開眼看去,發(fā)現(xiàn)這回是……趙生。
【嫂子,新年快樂!】
葉南期盯著“嫂子”二字,忍住摔手機的沖動,客客氣氣地回了過去。
即使有段時間不見了,趙生的話嘮屬性依舊不減,繼續(xù)回:【嫂子,我給你打聽個事啊……你是怎么收服沈度的?我一直以為這傻逼八成會孤獨終老?!?/p>
葉南期面無表情地看著這條消息,比較贊同他后半句話,其余的不想回答。
趙生:【聽說他現(xiàn)在跟個人妻似的,就差把您供起來了,要不是我爺爺禁足,現(xiàn)在就想跑來瞅瞅……】
葉南期一臉糊,發(fā)現(xiàn)回什么都是坑,沉吟片刻,干脆搜了段火星文的拜年祝福發(fā)過去,便收起手機,出去看了看。那一波波的客人總算走了,趙生八卦的物件正在廚房里忙活。
大年三十,阿姨也回家了,據(jù)說以前沈家的年夜飯由沈爸爸負責,后來沈媽媽發(fā)現(xiàn)兒子廚藝可擔此大任了,便一直由沈度負責了。
收服?人妻?還供起來?
葉南期起了層雞皮疙瘩,誠然他現(xiàn)在不討厭沈度了,沈度對他態(tài)度也不錯,但扯上這些,還是讓人頭皮發(fā)麻。
沈度那么喜歡姜沅予,也不知道趙生是怎么想的。
他站在樓上趴在欄桿上想了會兒,下樓去廚房幫沈度打下手。
結(jié)果被沈度塞了幾個春卷推出了廚房,讓他別添亂。
葉南期吃著春卷,咬牙切齒,很想送沈度幾本鬼故事當新年禮物。
這頓年夜飯比葉南期想的要樸實許多,沈家雖然是真正的富貴之家,但從來不鋪張浪費,沈度的廚藝好,飯菜色香味俱全,一道道擺上來,充滿了家常的氣氛。
沈媽媽笑瞇瞇的:“度度沒什么優(yōu)點,就廚藝不錯,南期多吃點,看你瘦的?!?/p>
葉南期微笑著點點頭,隨手夾了筷子面前的肉菜,嘗出有點不同。皮酥肉嫩,和豬肉不太一樣。
他疑惑地扭頭看沈度:“這是什么菜?”
沈度擦了擦手,拿起筷子,淡定回答:“松鼠肉?!?/p>
葉南期:“……”
葉南期有點凌亂了,總覺得耳邊又響起了松鼠連綿不絕的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