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蛇尾沾上他背部的血。一滴一滴落下,地上很快開出一朵血花。
“我是不是跟你說了,回來、回來?!?/p>
“我們可以有更好的辦法,需要你出這個頭嗎?” ↑↑阮芙夏聲音都在抖,那時候,她親眼見著一顆子彈離他只有十公分,隨時可能誤傷身為誘餌的他,她卻無法叫她的哨兵回來。
阮芙夏回想起那一幕,繼續(xù)懲戒不聽話的哨兵,落鞭后又問:“再給你一次機會,能不能聽我的話?能不能改?”
廖昭杭忍著痛不說話。
他不會對向?qū)дf謊,所以他的沉默就是回答。
廖昭杭的作戰(zhàn)經(jīng)驗比阮芙夏豐富,他不認為有比這更好的做法。那巨大的異獸毀了將近半座城,這是最佳止損辦法。
再來一次,他還是會以身為餌。
阮芙夏幾乎要被他執(zhí)拗的態(tài)度氣瘋,一字一頓說:“轉(zhuǎn)過來?!?/p>
廖昭杭艱難地挪動腳步,每轉(zhuǎn)一點都是巨大的折磨。
他肉體與精神即將透支,當他面對著阮芙夏時,雙腿驟然軟下,失了支撐身體的力氣。
阮芙夏不去扶他,看著跪在面前的哨兵說:“廖昭杭,你知不知道我爸媽是怎么死的?”
她回想起數(shù)年前的往事,想要告誡面前的哨兵,她的擔憂與害怕。
“我爸當年就是像你那樣,以身涉險……后來他再也沒有回來過?!?/p>
“我媽為了救他,也賠進去一條命……”她的聲音帶了哽咽,“那年我只有十四歲……我不想看見你和他一樣……”
有咸咸的水珠落在了他干裂的唇邊,廖昭杭聽見她的哭音,驟然抬頭。
當年那個瘦削的女孩已經(jīng)長成堅強的向?qū)?,可談起雙親,她像個孩子一樣心碎委屈。
“能不能聽我的話……”阮芙夏蹲下身摸他的臉,“城沒了可以重建,但你要是出了意外……”她頓了頓,狠心道,“我是不會去管你的?!?/p>
看著她的眼淚,廖昭杭終于松口改變主意,作下保證:“……好。”
阮芙夏露出淡淡的笑,起身,指著病床說:“趴上來?!?/p>
她為他處理背上的傷口,摸他頭發(fā)表示安慰。她沒有真的想要打他,只是想讓他明白她的在意。
阮芙夏坐在床邊,廖昭杭躺在床上,依戀地將腦袋枕在她的大腿上。
在一次次特殊的疏導中,他們的關系早就超越了普通向?qū)c哨兵,愈發(fā)曖昧而耐人尋味。
阮芙夏慣例要為他進行精神疏導。
廖昭杭想放出白虎,阮芙夏卻揉著他的耳朵,淡聲說:“廖昭杭,把你那屏障給我關了?!?/p>
廖昭杭一僵,慢吞吞要把頭從她腿上挪走。她卻強硬扣住,命令:“關了?!?/p>
他不敢接話。
“你到底怕我發(fā)現(xiàn)什么?”
他的那點小心思,她早就知道了。
“關了,快點。”
廖昭杭閉上眼睛,把臉埋到她的褲子上,悶著聲音說:“你確定要進去嗎?”
“嗯?!?↑↑他頓了很久,破罐子破摔:“……好?!?/p>
廖昭杭生平第一次為別人開放權(quán)限,關閉了精神屏障。
阮芙夏釋放出精神力,身體變得輕盈,乘著銀色熒光緩步進入哨兵的精神圖景。
穿過黑暗軌道,入眼,是無盡的綠色。
森林廣而幽深,寂靜無人,但有藏果的松鼠,撲蝶的獵豹。
明明他的精神已極其虛弱,這里依舊是一片祥和。
阮芙夏繼續(xù)走。
越往前,越是幽靜,氣味也從草木的芳香變?yōu)檠旱南绦取?/p>
她看到了那只受傷的白虎,在它周圍,是倒塌的建筑物。
它低促地呻吟,無助地等待救援。
阮芙夏拾了顆小石子向前投擲,那混沌的黑暗便驟然出現(xiàn)了一道裂縫。
裂痕狀如蛛網(wǎng),一路延伸至阮芙夏腳下,再到那藏果的松鼠,撲蝶的獵豹。
就好像一顆石子扔進湖心,引起的不是小小的漣漪,而是整片湖的塌陷。
頃刻間,地動山搖,叢林輕易毀滅了。
阮芙夏明白,這個哨兵內(nèi)心極度倔強,哪怕明明要撐不住了,表面仍要裝云淡風輕。
她向著那只虎走去。
那地上的坑,倒下的樹,在她面前仿佛都不存在,阮芙夏每一腳都踩得穩(wěn)當,絲毫不受干擾。
她來到白虎面前彎腰蹲下,輕輕撫摸它的傷口,銀色的光似螢火散開,盈滿了整片林。
坍塌的樹木重生,建筑也恢復原樣,他的精神世界煥然一新。
白虎感受到溫暖的撫慰,不由伸出舌頭一下一下舔著阮芙夏的手心,嘴里發(fā)出嗚嗚的低叫。
阮芙夏摸了摸它的頭,對它旁邊重修好的建筑感到好奇。
那是一間無人居住的房子,帶一個小院,門口用黑色的漆歪歪斜斜寫著“真心孤兒院”五個字。
阮芙夏好像在哪里聽過這幾個字,她還沒回憶起來,虎便興奮地領她進去。
一進門,院里有十幾個木頭雕刻出的假人。阮芙夏大概知道他把自己的故居和重要的人都復刻了一份,存在自己的精神圖景里。
駐守邊境這么久,心里沒存些念想才是不正常的事。
正這么思索著,阮芙夏忽地一怔,她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她的爸爸媽媽,他們正和一個中年婦女笑著聊天。
再看白虎旁邊的男孩,深處的記憶驀然涌現(xiàn)出來。
藏在他精神圖景里的秘密,就是這個孤兒院的男孩和女孩。
難怪。
無需窺探他的記憶,她一下想通了所有。 ↑↑阮芙夏離開廖昭杭的精神圖景,靜靜凝視著他。
廖昭杭不敢主動開口說話,他在她的不言中等待審判。她會否反感他變態(tài)的癡戀,嫌棄他低微的出身,認為他的接近是有所圖謀。
他的頭垂得很低。
連他自己都覺得,他太不夠格喜歡她了,也不配奢求她。
維持不明不清的現(xiàn)狀,他已經(jīng)十分知足。
她始終不說話,廖昭杭猜測她是厭惡自己的,想開口道歉,卻聽見她問:“所以你來南境,是因為我嗎?”
她沒有問他卑劣的感情,也沒有問他窘迫的過去,只是問他來南境的原因。
廖昭杭滯住。
滾了滾喉結(jié),潤了下干澀的嗓,可發(fā)出聲音時還是低啞。他用難聽的聲音說:“是?!?/p>
然后,他帶她去了一個地方。
南境的最東邊,他為她的父母刻了一個石碑。
她父母的尸體早就被當年的異獸吃進肚里,他便跑去那座廢墟城中挖了幾株草木,栽種在南境,當做這就是他們。
阮芙夏看著面前的石碑和碑旁的小花笑了笑。
“是為了你……”廖昭杭低聲說,“也是為了他們。”
“他們是英雄。”
沙啞的聲音被風吹散。
隨即,他肩上一沉。
“借我靠下?!比钴较囊兄麑捄竦募绨虻偷偷?。
廖昭杭僵著身不動。
他們在輕柔的風聲中佇立,在他們身邊,白蛇緊緊纏繞虎身。
冷清蕭條的南境里,安靜的擁抱就能帶來莫大幸福。
阮芙夏抱著廖昭杭緩了會兒情緒,他卻從頭到尾沒有回抱她。
她能讀出這個哨兵的小心翼翼,他的珍視,他無盡的愛意。
她被這種純粹打動,忽然踮腳,貼了下他的唇角。
廖昭杭一瞬錯愕,反應過來時,她已經(jīng)往回走,留下一句很輕的“謝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