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無聲無息地下了一夜,天亮之時,院落里銀裝素裹,玉樹瓊枝,不遠(yuǎn)處的湖面上浮了一層碎冰。
這樣大冷的天氣里,吸一口涼氣,能一路凍到心肺里,讓人止不住打寒噤。
魏衡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并不因雪天而躲懶,而是參照江南園林的常用規(guī)制,又請教了幾位能工巧匠,連夜繪好畫卷,袖在懷中,大清早便往謝知方的院子里去。
他撲了個空,雙囍殷勤有禮地回道:“少爺在大小姐那里用早膳,臨走時留了話,若是魏公子到訪,務(wù)必留您喝茶,他去去就來。”
魏衡坐在溫暖如春的書房里,盯著手上的凍瘡出了會兒神。
冰天雪地里,從皮到骨都凍透了,反而不覺得如何難挨,這會兒驟然暖和起來,知覺復(fù)蘇,傷口便痛癢難忍。
謝知方是十成十的紈绔子弟,手頭又松快,所用所食無一不精,書房里精巧華美的擺件比比皆是,哪一件單拎出來,都夠那些沒見過世面的秀才舉人們目眩神迷。
魏衡目不斜視,就連桌子上擺著的美味果點都沒有碰一下,只端著熱茶喝了兩口潤喉。
等了約有一個時辰,謝知方這才撫著吃撐的肚子進來,對魏衡所畫的草圖贊不絕口,又拉著他不放,吩咐小廝們請幾位表兄過來,就著這眼前雪景吟詩作賦,飲酒行令。
認(rèn)識的時日久了,魏衡覺得謝知方這人真是有趣得緊,若是論詩情畫意、風(fēng)花雪月,滿城的文人們再沒有一個及得上他的,可行事又不拘小節(jié)得很,頗有種魏晉名士的不羈風(fēng)范,從來不肯好端端坐著,食腥飲酒更是毫無顧忌,舉止粗獷,毫無世家公子的莊重可言。
不過,也只有他這樣從小眾星捧月、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貴公子,才能有從容自信的底氣,不管做出何等驚世駭俗之事,依然有人爭相逢迎。
像自己這樣的貧苦出身,自懂事時便謹(jǐn)言慎行,從不敢行差踏錯一步,依然少不了遭人非議鄙夷,受盡冷眼。
命運何其不公。
魏衡并未將這些念頭表露出來,和宋家兄弟相談甚歡,酒量也不錯,推杯換盞之際,總能適時地說一些活躍氣氛的話,幾個人熱熱鬧鬧地喝得大醉,方才盡興而歸。
謝知方招呼安和把自己不常穿的白狐裘取出,遞給魏衡披上,又使小廝送他回去,臉上帶著醉態(tài),笑得沒心沒肺:“魏兄,我頭暈得厲害,這便不送你了,你路上小心些?!?/p>
魏衡含笑點頭,對醉倒在床榻上的宋永沂拱了拱手,轉(zhuǎn)身走入白茫茫雪地中。
謝知方見宋永沂端著碟謝知真做的蜜餞吃個沒完,心氣不順,劈手奪過,仰臉盡數(shù)倒進嘴里,嚼得兩腮鼓鼓囊囊,含糊不清道:“安壽,送客!”
他心眼小又記仇,對宋永沂肖想過姐姐的事耿耿于懷。
宋永沂“嘖”了一聲,不僅沒有離開的意思,反而將靴子脫掉,歪進松軟的被子里,使喚他屋子里的下人:“給爺?shù)贡?!?/p>
十分不拿自己當(dāng)外人。
喝下一盞解酒茶,宋永沂的眼神重歸清明,談及正題:“你把魏公子引到府里,所謀為何?”
謝知方嫌棄地把他的靴子踢到一旁,道:“我不是說過了么?請他幫忙修繕園林,也算是盡一點兒我對外祖母的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