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好記性不如爛筆頭”,趙蕎雖天生不能識字,可她名下產(chǎn)業(yè)眾多,又做著消息買賣,平日需上心的事不少,若不記下來是很容易遺忘或記混的。
所以她有很多這樣的手書小冊子,分門別類記不同的事。不過里頭都是些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古怪符號。
被成王殿下公報私仇堵了心,又被親母毫不留情一頓排頭,賀淵只能奔往長樂公主府尋求心上人的撫慰了。
賀淵一來,阮結(jié)香自是識趣地讓位退下,出去時還貼心地讓外頭的侍女們退遠些--
那倆人膩在一起可不得了,天知道會不會傳出什么不得了的聲音。
暖閣中,賀淵跽坐在地榻上,從后抱著趙蕎,腦袋在她頰邊蹭來蹭去,委屈巴巴兼之哼哼唧唧。
“他就是故意作梗!他后來知道我在泉山坑過他,讓他被林大人寫信罵了,就公報私仇。你不站我這頭就算了,竟連主持公道的意思都沒有嗎?”
關(guān)于賀淵在泉山時暗中坑了趙昂一把的事,趙蕎也是前幾日議親時才知道的。
她除了想笑之外并沒有別的念頭。兩個幼稚鬼斗氣,這公道她真的主持不了。
“他不承認是故意作梗,咱們也不能對他誅心,是吧?”
“你不想法子,還笑!”賀淵張口咬住她的耳珠,“再笑吞了你?!?/p>
“這要想什么法子?他是按《皇律》有章有法來的,皇帝陛下都不能輕易駁他?!壁w蕎躲開他的唇齒,笑倒在他懷里。
看這人起急對她來說是一件很開懷的事,“冷冰冰”變成“蹦蹦跳”,越看越好笑。
賀淵惱了,兩手捧住她的臉頰揉來揉去:“說,怎么辦?你肯定有法子的。”
“成王兄不是說了么?文定與正婚典儀間隔半年這是《皇律》規(guī)制,咱們照著走不就與他相安無事嗎?”趙蕎眉眼彎彎,反手以食指抵住他的額心,“松手!不要再揉我的臉了?!?/p>
“可他也說了,文定之后不許單獨見面?。?!”賀淵悲憤哀嚎,不揉她的臉了,改將她整個人按在懷里揉來揉去。
以賀淵的身手,若想避人耳目偷著來見心上人,那也不是做不到??伤桓彝写?,萬一百密一疏呢?
趙昂可是擲地有聲撂下了話:二人文定之后,若是賀淵被逮到私下單獨見趙蕎,他將以宗正寺卿的身份聯(lián)合監(jiān)管京官、宗親言行風紀的都御史府對賀淵發(fā)起彈劾。
彈劾本身并不可怕,這也不是什么重罪大過??沙捎H這樣大的喜事,處處都要講究吉兆,誰愿觸霉頭上來就背個彈劾?!
不行文定之禮,就沒有名分;沒有名分,就更不可能有正婚典儀。
可文定之禮過后,他與趙蕎有了未婚夫妻的名分,反倒需按規(guī)制遵守約束,在大婚典儀之前不能在私下里單獨見面。
趙蕎不擔朝職,若再不許私下單獨見面,賀淵與她根本就見不著了。
整整半年,可要了命了。
眼下的情形就是,除非擔任宗正寺卿的成王趙昂松口,答應(yīng)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否則趙蕎與賀淵的婚事就必須嚴格遵照《皇律》規(guī)則來,沒處說情去。
昭寧帝與帝君是擺明不插手這事的。
信王夫婦表示別家姑娘成親有的儀程規(guī)矩,他們家姑娘也必須有,所以按宗正寺的說法來。
唯一可能幫忙的人,就是賀淵的頂頭上官,成王妃林秋霞。然而很不巧,成王妃殿下有孕不穩(wěn),在府中安胎已有兩個多月,賀淵哪好意思登門打擾?
不得不說,趙昂這一手秋后算賬真的狠,活生生將賀淵拿捏到進退不得,求助無門。
賀淵忽地揚起眉梢:“我記得當年信王殿下與信王妃成婚時,文定與大婚似乎沒有間隔半年吧?”
趙蕎順勢躺下,頭枕在他腿上:“他倆那時是特殊情況,很急,武德陛下金口玉言加持,才破例一次的?!?/p>
大周立朝以來經(jīng)武德、昭寧二帝,這對天家父女雖有替人拉媒的愛好,卻很少真正以九五之尊的威勢去干涉他人婚姻之事。
趙蕎的兄嫂成婚那年,因事關(guān)信王爵位的更迭,又微妙牽扯著朝堂格局的變動,武德帝才不得不開口。
這種破例需得天時地利,不容易的。
賀淵委屈得不行:“那我們也特殊?。∥乙病芗卑??!奔敝婀鞯钕屡?、侍寢,這情況也很特殊吧?
“你急個什么勁?莫不是你已有孕三個月,怕半年后才穿婚服會顯懷?”趙蕎哈哈笑著,胡說八道地鬧他。
賀淵眼前一亮,目光定定看向她的小腹,露出一個“這主意甚好”的笑容來。
趙蕎立時懂了他的意思,滿面通紅地炸了毛,跳起來就要往外跑:“你做夢!”
在雁鳴山那幾個月,他倆雖沒羞沒臊開啟了對彼此的“探索”,但還是謹守了最后底線的。
賀淵將意欲逃竄的趙蕎就地撲倒,笑得不懷好意。
“大兄弟,你冷靜些,有話好好說,”趙蕎笑著躲來躲去,卻怎么也躲不出他的懷抱。
于是只好改為顫顫軟聲的哀求:“逸之哥哥……”她并不想大個肚子穿婚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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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淵當然不會真的打算讓趙蕎“大個肚子穿婚服”。
情濃繾綣的貪求與渴慕雖是人之常情,可自己的小姑娘得自己心疼著。
趙蕎背負外間誤解、偏見與非議已經(jīng)夠多,他怎么會再給她添一樁被人指摘笑話的把柄?
于是半是嚇唬半是黏纏地笑鬧一場,便就只萬般克制地將人抱在懷中。
“這樣吧,若你答應(yīng)我一個要求,我就去求成王兄?!壁w蕎閉目躺在他懷中,面色潮紅,輕啞軟嗓沙沙帶笑。
“什么要求?”
“多穿一次裙子給我看,這次要綠色的?!?/p>
趙蕎在雁鳴山那四個多月,已經(jīng)將自己欠下的“嚶嚶嚶”債務(wù)還干凈了,還倒賠了不少。
反正字據(jù)都已拿了回來,她是無債一身輕,手握賀淵“穿疊山綾紅裙一次”的字據(jù)翻身做債主,囂張得很。
“你這……什么愛好?!”賀淵沒好氣地捏了捏她的臉,到底還是悲憤認下這筆債務(wù)。
一本正經(jīng)寫下新的欠條字據(jù),并落章蓋印交給債主趙蕎后,賀淵將下頜抵在她肩窩,與她臉頰相貼,長臂環(huán)過她腰腹伸手翻開矮幾上的小冊子。
一堆天書似的符號。
“我方才來時,你在寫什么?”賀淵噙笑發(fā)問。
“寫咱倆正婚儀程上必須辦到的事,”趙蕎興致勃勃地指著冊子里某個筆桿似的符號,“證婚詞要夏儼親自寫。他如今是我跟班小弟,使喚得動。叫外頭那些人成天笑話我不學無術(shù),哼哼,可我能讓名滿天下的全才夏儼給我寫證婚詞!咬我呀?哈?!?/p>
見她開懷,賀淵笑意愈深,隨手指了個下有四點的方框:“這個又是什么?”
“這個是馬,旁邊這三個雙層圈圈是慕映琸,”趙蕎怪不好意思地回眸覷他,見他沒有嘲笑的意思,這才繼續(xù)說,“到時讓他給我婚車牽馬,,在雁鳴山時就說好的。”
執(zhí)金吾慕隨家的小公子慕映琸如今可是朝中炙手可熱的新貴,明眼人都看得出,他與趙蕎的五妹妹趙蕊眼下正被當做神武大將軍鐘離瑛的繼任者栽培。
不出意外的話,再多幾年歷練,這兩個小蘿卜丁在軍方的影響力將不容小覷。
就是這么個朝中爭相追捧巴結(jié)的“明日將星”慕映琸,在趙蕎面前卻只是二號跟班小弟。到時在趙蕎與賀淵的正婚典儀上為婚車牽馬,可不知要讓多少人艷羨到眼睛滴血了。
然趙蕎這些年攢下來的“跟班小弟小妹們”可真不少,她一個個給人安排得明明白白。
盤點一遍后,賀淵都被驚著了。
“公主殿下,您這陣仗可任性得嚇人,怕只有陛下與帝君來個二次大婚,才組得起這樣個大婚班底。”
這其中好些個人,認真講,若非他們心甘情愿,哪怕宗親貴胄也未必請得來他們?yōu)橐粓龃蠡榈鋬x做這些瑣事。
“就是任性來嚇人的,”趙蕎得意一抬下巴,“都是他們自己愿意的。不是因為我姓趙,而是因為我夠好?!?/p>
“明白了。這是長樂公主對外間不實偏見的反擊?”賀淵笑著捏了捏她的腰間,“那我呢?大婚典儀上,不安排拿我出來顯擺?”
“你都'趙門賀郎'了,還想怎么顯擺?”
趙蕎笑嘻嘻在他唇上落下一吻,轉(zhuǎn)頭去他先前新寫給她的那張欠條字據(jù)仔細折好,收進荷囊。
賀淵有些好奇:“你就沒有疑心過,或許我會在字據(jù)上做手腳騙你?”
“從來沒有疑心過這個。”趙蕎抿唇,笑得極甜。
“為什么?”
“因為你是賀淵。我的?!?/p>
她的賀淵凡事都會將她放在最前,懂她最最介懷就是“不能識字”這根心頭苦刺,絕不會拿這事讓她難堪。
“我也不會真的要你穿裙子,”她眉眼俱彎,“這只是你總慣著我'胡作非為'的證據(jù)?!?/p>
他待她好,她都知道,所以她也會很疼他的。
賀淵輕笑出聲:“外頭的人說得不對,我倆明明很合。”
許多事根本不必多言,他就知她心,她也能懂他意。
所謂天作之合,無非如是吧。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