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淙生母是前任信王趙誠銳的后院人之一,幾年前因犯下大錯被遣到遠離京城的莊子上處置了。
但府中沒誰遷怒他,更不曾薄待。
甚至在玉牒上將他記在前任信王妃名下,還讓他做堂堂正正的信王府四公子。
“若非當年母妃殿下心慈仁厚,大哥與你也愿容我,只怕我今日的處境不會比那陳家小可憐好太多?!?/p>
其實信王府如今這一門兄弟姐妹六人,除老大趙澈與老二趙蕎明正堂皇是前任王妃與側妃所出,剩下四個的生母都是前任信王的后院人。
但這四個孩子從未因生母的緣故受過什么刻薄輕慢。
即便是長兄趙澈襲爵后,仍給他們享有王府公子、姑娘該有的一切,盡力扶持、耐心教導。
無怪趙淙淚目感懷。
有些事小時以為理所當然,長大見別家同樣境遇的孩子那般不堪,才知自己得了怎樣溫柔寬厚的對待。
“想什么亂七八糟的?”趙蕎抬手揉揉他的頭頂,“大哥說過,咱們兄弟姐妹共六人,始終是榮辱共擔的血脈至親,一輩子都不會變?!?/p>
趙淙使勁抹了臉,沖她重重一點頭:“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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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頭動手打傷你的是哪家混球?”
“大司農府籍田令樊承業(yè)的小兒子樊均,也是我同窗?!?/p>
趙蕎訝然側目,拿絹子摀嘴咳嗽兩聲。
“你當年習武的啟蒙恩師可是帝君,竟被個小自己一兩歲的家伙揍成這鬼樣子?”
早些年趙淙曾和三哥趙渭一起,在當時還是駙馬的帝君跟前受教。后因他天資有限學得太過吃力,這才被送到明正書院學尋常功課。
如此入學就晚了,同窗幾乎都比他小上一兩歲。
在他們這個年歲的半大少年來說,一兩歲的年紀差距往往意味著身形體格甚至力量上的優(yōu)勢,更別提他的武藝還師承帝君那種高手。
占盡優(yōu)勢卻被打得臉上開花,實在不可思議。
“當時對方五個圍著我一人打!而且我也沒認真還手。這是計謀,計謀!”趙淙加重語氣,強行挽回顏面。
“真是個絕世精妙的苦肉計啊?!壁w蕎輕嘲著斜睨他臉上的青紫淤傷。
“陳家壓根兒不管那小可憐,若只說她被欺負,書院最多就對樊均一伙人訓斥幾句,叫他們賠禮道歉了事,過后他們還會變本加厲找她麻煩。而且,她也不愿被更多人知道自己受欺負?!壁w淙面紅耳赤,哇啦哇啦一路辯駁。
“我故意沒認真還手!我被打傷書院自要重視,這不就將樊家老太太和你都請來了?當然,我原意是自己與樊家人談,沒想驚動你?!?/p>
“你打算怎么與樊家談?”
“若我堅持不答應和解,要書院將樊均掃地出門不給他書讀,”趙淙不太確定地看向二姐,“這樣,應當可行吧?”
畢竟他是信王府四公子,宗親身份擺著的;而帶頭打他的樊均,其父籍田令樊承業(yè)只是六等京官。
孰輕孰重,書院山長也不傻。
趙蕎揉著額角沉吟片刻后,搖搖頭:“書院或許會同意,但這不妥。畢竟你也說陳家小姑娘不愿張揚自己受折辱的事,那眼下能擺在臺面上說的就只是你被打了。可你傷得又不重,若強硬要將樊家小子趕出書院,外頭會說大哥縱容弟弟妹妹仗勢欺人?!?/p>
自昭寧帝登基,信王趙澈便奉圣諭協(xié)理國政,在朝中舉足輕重。
也正因如此,盯著信王府的眼睛多了去了。
有些事不好輕易做太絕。
趙淙想想也是這理,當即懊惱握拳捶自己腦門:“那時我就不該躲,讓他們打斷我胳臂就好了!”
“呸呸呸,說什么胡話?”趙蕎沒好氣地橫他,“待會兒先聽聽樊家怎么說。若樊家明理,回家給他吃頓家法,承諾今后對他加緊約束,那咱們見好就收。”
“行吧,聽你的。”趙淙一時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只能悶悶點頭。
趙蕎嘆氣,叮囑道:“那陳家小姑娘,往后你在書院幫襯著點,別讓人回頭又拿她出氣。若起了沖突你自己應付不來,就及時叫人回城通知我。有事二姐幫你善后,不必驚動大哥大嫂?!?/p>
“g,我記著了?!壁w淙紅著眼眶挺直了腰板,步子都邁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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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若非家里人縱得厲害,樊均也不敢那般欺辱同窗弱小。
當著書院山長的面,樊家老太太對隔桌而坐的趙蕎道:“孩子年紀小,偶爾魯莽沖動,還望二姑娘大人大量,莫與不懂事的臭小子較真。老婦已問過,打架斗毆之事若告到京兆府,只要沒重傷、致殘、致死,按律約是判罰十個銀角,再向傷者賠禮道歉,這就和解了?!?/p>
趙蕎摀嘴輕咳兩聲,不動聲色地瞥向站在老太太身后抬著下巴的半大少年。
樊家老太太笑得慈藹謙和:“我家孫兒脾氣倔,老婦勸許久他也不肯低頭賠禮。請二姑娘雅量海涵,這賠禮道歉就由老婦代之,可好?”
擺明要護犢子到底,連句道歉認錯的話也舍不得讓她孫兒自己站出來說,更別奢望會有什么家法教訓。
小孩子在書院打架這種事可大可小。
樊家讓年近六旬的老太太來善后,顯是算著信王府不會好意思與個老人家計較到底。
她這和解之法顯然避重就輕,書院山長卻只微蹙眉心,未立時出聲公道斡旋,大約是在等著看趙蕎作何反應。
站在二姐身側的趙淙氣得牙關緊咬,負在背后的雙手已捏成拳。
趙蕎平心靜氣地看向書院山長:“若山長覺得樊家老太太做此和解為妥當,那咱們就這么辦了?”
山長沒料到她這么好商量,詫異片刻后含含糊糊連“嗯”數(shù)聲。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信王府能這么輕易就高抬貴手,對他來說自是免了許多麻煩。
可惜這位山長是趙蕎結束學業(yè)離開書院后才上任的,并不知這姑娘年少時是個出了名的“小潑皮”。
無理尚能攪三分的主,這事明顯趙淙占理,她能白咽這口氣才怪。
“信王府不欺人,卻也不會任人欺。這可是老太太您自己提的解決之法,”趙蕎懶散靠向椅背,雙臂環(huán)在身前,“結香,拿十個銀角給樊老太太?!?/p>
隨行侍女阮結香從荷囊里取出半枚小元寶,上前秉道:“回二姑娘,今日出門急,沒備碎錢?!?/p>
半枚小元寶都能換五十個銀角了。
“給了給了,翻倍更顯得咱們信王府有誠意?!壁w蕎不以為意地擺擺手,又抬手向樊家小少年比劃一下。
“趙淙,把他拖出去打。千萬別重傷、致殘、致死,輕傷即可。打完回來,自己當著山長與樊老太太的面向人賠禮道歉?!?/p>
“好的,二姐!”
趙淙精神大振,中氣十足地應了聲,開始認真卷袖子。
對面的樊均白著臉直發(fā)懵,先前還一臉無所謂的氣焰早已無影無蹤。
樊家老太太更是驚得撐著桌案站了起來。
連書院山長都措手不及般脹紅了臉。
趙蕎以絹摀嘴咳了幾聲,笑得和軟似春風。
“老太太您放心,我家弟弟脾氣不倔,打完一定親自低頭向您孫兒賠禮,都不必勞煩您雅量海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