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歪頭想了想,腳下一個踉蹌,最后一株蓮花仿佛也要枯萎化成灰燼了。
最后一寸落腳的地方也要消失,沈顧容心中一慌,突然回想起方才沈奉雪的那句話。
“你得學(xué)會如何靠著自己活下去。”
靠著自己……
沈顧容突然有些茫然。
自從他來到這個世界后,所遇之事要么是靠著奚孤行,要么便是沈奉雪,他甚至連一只奪舍牧謫的疫鬼都不敢輕易捏死。
在這水鬼結(jié)界中,若不殺了水鬼,那就是他死。
如果他死了,那他還能回家嗎?
沈顧容想到這里,突然渾身一寒。
這個念頭他來到這里后從來都是想都不敢想的,他怕自己回不了家,見不了爹娘兄長胞妹。
對這個設(shè)想的恐懼,以至于沈顧容冒出“不能回家”的念頭時,心尖一疼,手幾近是本能地死死握住了溫流冰的蘭亭劍。
他垂眸盯著腳下正在枯萎的蓮花,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握著劍往水中一刺。
那漆黑的水仿佛是由無數(shù)怨靈組成,帶著凌厲的劍尖一刺,腳下傳來鋪天蓋地的慘叫聲,掙扎著伸出無數(shù)雙手想要拽著他的腳把他拖下無邊煉獄來。
沈顧容心想:“我可不是來這里送死的?!?/p>
他微微閉著眼睛,無視腳下仿佛影子似的鬼手想要來抓他的腿。
沈奉雪的記憶雖然支離破碎,但對于同鬼修交手的本能依然存在。
沈顧容在那記憶中翻了片刻,終于在記憶一角尋到了辦法。
他猛地張開眼睛,朝著天上飛來飛去的雪滿妝道:“雪滿妝,來?!?/p>
雪滿妝根本不記打,聽到美人叫他立刻飛了回來,賣乖地啾啾叫著。
沈顧容說:“你現(xiàn)在還能使出鳳凰火嗎?”
雪滿妝微微歪頭,茫然地“啾”了一聲。
沈顧容說:“火。”
雪滿妝這才恍然大悟,他緊閉著眼睛憋了半天,才終于一張尖喙,吐出一小簇鳳凰火苗來。
沈顧容:“……”
雖然雪滿妝已經(jīng)成年,但還是因為被強行打回幼崽期無法使用出太過鳳凰火來。
沈顧容突然感慨,百因必有果,報應(yīng)來了。
那水鬼太過狡猾,撐著船在水里穿梭,按溫流冰的修為竟然也找不出他的藏身之所。
掃到沈顧容在和雪滿妝說鳳凰火的事,溫流冰微微挑眉:“師尊想要用火來對抗水鬼?”
沈顧容點頭:“我們腳下雖然瞧著是水,實則只是無數(shù)怨靈凝聚的暗河罷了?!?/p>
而鳳凰火能燒盡世間一切事物,對陰煞之物更是有用。
雪滿妝聽說沈顧容夸他的火有用,立刻蹦了兩下,歡天喜地地開始吵沈顧容噴火。
他費了半天的勁才吐出來掌心那一團鳳凰火,沈顧容看到他聲音都沙啞了,好像要把五臟六腑給吐出來,哪怕再厭惡雪滿妝也終于有些不忍心了。
“別吐了?!鄙蝾櫲蓦y得主動撫了撫雪滿妝的腦袋,“這些應(yīng)該夠用了。”
雪滿妝本來都奄奄一息了,突然被摸頭整個鳥呆怔一瞬,立刻原地蹦起來,啾啾叫著還要給奉雪美人噴火。
沈顧容又摸了他兩下,道:“老老實實待在我肩上?!?/p>
雪滿妝立刻不吭聲了,滿臉喜色地蹲在沈顧容左肩,小腦袋都在左晃右晃。
沈顧容沒在管他,將鳳凰火懸在蘭亭劍上,接著讓溫流冰操控著靈劍如水。
溫流冰點頭,操控不情不愿的靈劍唰的一聲破水而入,開始四處飛竄地尋找那只水鬼。
水鬼結(jié)界仿佛是一條長長的河流,蘭亭劍掛著鳳凰火直來直去,那怨靈懼怕靈劍更懼怕鳳凰火,全都尖叫著避開它們。
只是片刻,不遠處傳來一聲慘叫,接著蘭亭劍從水中鉆出,帶出一道陰煞的鬼氣,重新回到了溫流冰手中。
鳳凰火威力極大,只是一下就將水鬼燎成重傷。
船托著水鬼從水中緩緩漂浮出來。
水鬼渾身是血,掙扎著扶著船沿,眼神依然兇狠地瞪著沈顧容。
沈顧容利用最后一絲靈力,抬手揮去,在水中鋪開了一條蓮花路。
他正要起身過去,溫流冰卻攔住他:“師尊,水鬼詭計多端,還是要當(dāng)心些?!?/p>
沈顧容沒有理他,踏蓮而去,白發(fā)垂曳被無形的風(fēng)托著輕輕拂起。
他緩步上前,走到水鬼那破爛的船邊,居高臨下看著一身狼狽的水鬼,眸中閃過一絲憐憫。
水鬼似乎感應(yīng)到了什么,突然陰森笑了出來:“想不到當(dāng)年一人一劍將無數(shù)鬼修誅殺的沈圣君,竟然也有慈悲憐憫之心?可真是讓我大開眼界?!?/p>
沈顧容淡淡道:“我并不可憐你,我只是可憐那些被你無辜?xì)⑺赖娜??!?/p>
“無辜?”水鬼咧嘴一笑,“這世間有無辜之人嗎?若不是你當(dāng)年毀了我雙目,他們也不可能被我殺死?!?/p>
沈顧容沒有被他的話動搖,只是道:“謬論。”
鳳凰火又一簇沾在了水鬼身上,將他陰氣形成的身體逐漸燒得潰散,他或許是因為死過一次,臉上并沒有對死亡的恐懼,神色反而更加癲狂。
“南殃君護了你這么多年,為此不惜同妖族交易,定下那百年之約?!彼砺曇羲粏〉氐?,“可是沈奉雪,你卻離開了離人峰……”
沈顧容一愣,蹙眉看著他。
水鬼突然哈哈大笑:“我的船靠不了岸,你也一樣?!?/p>
沈顧容心想這什么亂七八糟的,在說天書嗎?
他正要追問,卻見那水鬼一手按著船沿,竟然要強行往水中翻。
溫流冰眼疾手快,直接將蘭亭劍揮出,只聽虛空中一聲尖利聲響,沈顧容覺得耳畔好像有什么東西忽地刮了過去。
定睛一看,溫流冰的蘭亭劍已經(jīng)死死將水鬼釘死在了船沿上,雙目圓睜,厲鬼似的死死看著他。
沈顧容:“……”
溫流冰踩著蓮快步而來,沉聲道:“水鬼為地縛怨靈,不可離開船和水,否則會變成無意識的惡靈?!?/p>
那水鬼已經(jīng)被鳳凰火和蘭亭劍一箭穿心,鬼氣徹底消散,死不瞑目地瞪著眼睛看著仿佛永不見天日的虛空。
那眸中似乎有留戀,又似乎有解脫。
溫流冰解釋了一句,走到沈顧容面前,這才發(fā)現(xiàn)此時他師尊身上已沾滿污黑的血。
——全是方才他那一劍刺過去濺出來的。
沈顧容被嚇得雙目呆滯站在那,一身臟污在青衣上極其扎眼。
沈奉雪從來都是一身青衫一塵不染,端莊如仙人,哪怕天幕下雨也斷不會讓半滴雨水沾染衣襟。
溫流冰從未見過自家?guī)熥疬@般狼狽的模樣,有些詫異,疑惑道:“師尊,您身上怎么這么多血?”
沈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