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玄的身體向下墜去。
青年的身形破開黑霧與煙塵,裹挾著一身血氣,修長蒼白的手摟住對方的腰,將他從血池上方帶開。
二人在不遠(yuǎn)處落地。
嵇玄一臉愣怔。
他扭過頭:“你……”
滯澀沙啞的聲音被卡在了喉嚨中,視線落在了對方胸前被鮮血打濕的衣襟上。
濡濕的鮮血一層層地從內(nèi)向外浸透,衣襟被割裂,露出血肉模糊的胸膛。
嵇玄能夠感受到,從兩人緊密貼合的部位,傳來溫?zé)岬挠|感。
對方身上的氣味……是屬于人類的。
——他現(xiàn)在清楚,剛才究竟發(fā)生什么了。
·
漆黑的坑洞前,青年靜靜地站立。
腳下的深淵中仍舊傳來惡意殘留的氣味。
即使現(xiàn)在立刻動身,趕往血祭之處,時間也仍舊不夠。
唯一能夠阻止血祭的……只有讓母親主動停下。
葉迦抬起手,手掌落于胸膛之上。
——“這顆肉瘤必須在最后取出,因為在取出的瞬間,母親就會被驚動?!?/p>
她就會立刻明白,自己的另外一個嫡系,真正的位置究竟在哪。
葉迦的指間,利刃閃動著寒冷的微光。
尖銳的鋒端刺破皮膚,劃開血肉,粘稠猩紅的鮮血從傷口中涌出,轉(zhuǎn)瞬間就將衣襟濡濕。
青年的面容冰冷而蒼白,眼眸微垂著,長長的眼睫下,眼珠逐漸褪去猩紅的顏色,淺如琥珀般的瞳仁在黑暗中閃爍。
他的氣息顫抖,但是手指卻鎮(zhèn)定平穩(wěn)。
沒關(guān)系。
只是……挖出來而已。
·
嵇玄感到自己的喉嚨驟然縮緊。
好疼。
就像是被利刃捅入胸膛中胡亂地攪動,硬生生將他的五臟六腑扯出絞碎。
這種疼痛,比起剛才經(jīng)受的還要恐怖千倍萬倍,令他渾身的神經(jīng)都在戰(zhàn)栗著,不亞于一次活生生的凌遲。
好疼。
他抬起手,手指肉眼可見地顫抖著,停留在空中。
嵇玄咬緊牙關(guān),指尖害怕的不敢前進(jìn)分毫。
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
如此陌生,如此可怕,如此……恐慌。
“疼……嗎?”男人的聲音嘶啞,聲帶仿佛被用鈍刀子割過一般,每個音節(jié)都帶著血淋淋的痛意,就連喘息時都能感受到驟然彌漫開來的血腥味。
葉迦扭頭,瞥了對方一眼。
他的面容慘白,沒有半點血色,比起人類來說更像是厲鬼,額頭上冷汗涔涔,唇上還帶著尚未干涸的血跡。
下一秒,青年抬腳,一腳踹到了嵇玄的肚子上。
對方毫無防備地被踹的飛出去,栽倒在半米之外的地上。
嵇玄呆愣地抬起頭。
葉迦聲音森冷:
“你騙我?”
他的指關(guān)節(jié)咯咯作響,似乎裹挾著烈焰般的怒氣。
——說什么等一切結(jié)束之后,實際上都是謊言。
好個花言巧語的騙子。
嵇玄:“……”
他突地笑了下,但是語氣卻溫柔的仿佛要落下淚來:
“哥哥還不是一樣?”
說好了要永遠(yuǎn)不分開,實際上卻自己做好了赴死的準(zhǔn)備。
都是騙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遠(yuǎn)處,母親發(fā)出憤怒的咆哮和嘶吼,已經(jīng)被蒸發(fā)大半的血池平靜下來,惡意滲透地面,流淌下去,彼岸和這邊的縫隙已經(jīng)被合上——血祭在進(jìn)行到一半就被強(qiáng)制停止,但是已經(jīng)損失的能量卻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彌補(bǔ)回來了,如果不是及時停下,不然在剛才那種情況下,她一定會被反噬拉扯回彼岸。
現(xiàn)在,她雖然還留在現(xiàn)實世界,可力量卻也折損大半。
母親的長長的黑發(fā)垂下浸透著血氣,一雙猩紅的眼球暴突出來,死死地看向不遠(yuǎn)處的兩人,扭曲龐大的身形在人類的皮囊之下掙扎著,將她的身體撐的幾乎變形:
“你們竟敢違抗自己的母親——”
葉迦微微瞇起雙眼。
他的掌心中,巨大的彎月形鐮刀浮現(xiàn)出來:“等我之后再和你算賬?!?/p>
葉迦扭頭看了眼嵇玄,向?qū)Ψ教匠鲆恢皇秩ィ?/p>
“來?!?/p>
嵇玄一怔,緩緩地抬手,攥上對方的手掌。
人類指尖的溫度幾乎將他燙傷,從皮膚直直地?zé)届`魂深處。
久違地,他回想起了自己還沒有成為厲鬼之前的時候。
漆黑的暗夜,指尖染血,腳下踩著厲鬼的頭顱,他孤獨地站在冰冷的祠堂中,等待著永遠(yuǎn)不會到來的溫暖。
所有被他抓住的東西,都被硬生生地從手掌中扯走,剝奪,離他而去。
嵇玄抬眼看向面前的青年。
對方的手指落在他的掌心里,牢牢地回握,將他拽起。
鮮血在彼此的掌紋中交融,似乎在低語著某種自古以來就被人類熟知的語言:
永遠(yuǎn)在一起。
——
這一次,他不會被拋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