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清嘉聲音漸漸變軟了：“要走這么久啊……”

慕容檐將臉埋在她脖頸，氣息時有時無地撲打在她耳垂上：“看在我可能回不來的份上，你不要不理我了，好不好？”

虞清嘉心臟緊緊一縮：“你瞎說什么！”

“北周蓄謀已久，彼逸我勞，而賀蘭老皇帝老謀深算，不容小覷，這一仗和打廣平王那些草包時不同，我即便親自帶兵出戰(zhàn)，也沒有必勝的把握?！?/p>

“有多少勝算？”

“如果糧草到位，后方不出亂子，大軍安心進攻，大概有五成。朝中但凡有些動蕩，我不得不防著身后，則三成都算高?！?/p>

慕容檐都這樣說，可見這一仗有多么艱難。虞清嘉停了一會，緩緩伸手回抱住他：“五成已經很高了，我當初等你的時候，連三成把握都沒有?！?/p>

她頓了頓，低聲說：“我等你回來。”

這大概是他們兩人之間最深沉的情話，遠比我愛你、我永遠不背叛更讓人安心。

等我回來。

等你回來。

兩人誰都沒有說話。很快，順理成章的，虞清嘉衣帶漸松，屋里喘息聲響起。

兩人的冷戰(zhàn)就算宣告結束。經過這一夜虞清嘉十分確定，慕容檐這個混賬，他竟然裝可憐騙她！

第二天，虞清嘉直到日上三竿才醒來。侍女們全部喜笑顏開，心情比過年還愉悅。她們進來伺候虞清嘉梳妝，銀珠心直口快，好奇地撿起一只玉簪問：“這只簪子怎么斷了？”

虞清嘉裝沒聽見，銀珠這個沒腦子的，還舉著端口齊整的簪子問其他人：“是誰不小心把簪子撞到地上了，為什么摔斷好幾根？”

白芷忍無可忍，從背后狠狠扭了銀珠一把：“水涼了，快出去換熱水來?！?/p>

銀珠端著銅盆，一邊走一邊嘀咕：“明明溫度剛好啊，怎么就涼了？”

銀珠走后，剩下幾個侍女面面相覷，相視而笑。虞清嘉眼觀鼻鼻觀心，就當什么都沒聽到。

侍女們也不敢過分，都看破不說破，默默替虞清嘉綰發(fā)。白蓉從首飾盒里取了一套新的釵環(huán)，心里悄悄嘀咕，玉簪鈿頭都敲碎了，這得有多激烈啊。

三月，武平皇帝國喪結束，鄴城再度夜夜笙歌，縱情享樂。城中豪富忙著享樂，前朝也不輕松，出征北周已成定局，六部忙著做出戰(zhàn)準備，忙得熱火朝天。

四月初六，欽天監(jiān)祭了天，送北齊十萬大軍出征。

這一戰(zhàn)非同小可，耿笛領左三軍，徐昂領右三軍，慕容檐親率中軍三萬，何廣作為中軍參謀隨行，邢章領后軍墊后，接應糧草。前中右三個軍陣中各有騎兵、步兵、重甲兵、弩兵等，根據主帥風格不同各有側重。朝中緊張莊嚴的備戰(zhàn)氛圍也感染到城中享樂至死的貴族，看到這十萬赳赳鐵騎，其他人也不知不覺凝重起來。

出征前那天晚上，慕容檐抱著虞清嘉一遍又一遍折騰，她幾乎剛合眼，慕容檐出發(fā)的時間就到了。慕容檐本來不讓人吵醒她，可是虞清嘉還是強撐著身體爬起來，親自替他穿上玄黑戰(zhàn)甲，束金色發(fā)冠。

慕容檐從六鎮(zhèn)起兵時穿的是銀鎧銀冠，萬軍之中獨他一人風流俊逸，美如謫仙?，F(xiàn)在慕容檐已經經歷了兩個皇帝，成了當今圣上的叔叔，總攬朝綱的攝政王。他的這一身戰(zhàn)甲色澤玄黑，渾無雜色，頭頂?shù)慕鸸谌A貴莊重，黑與金碰撞在一起，殺伐之氣撲面而來。

虞清嘉親手為他整裝，眾多婢女扈從肅然陳列兩側，屏氣斂息，沒有人敢說話。虞清嘉纖細的手指放在冰冷的玄甲上，有一種難言的引人破壞的欲望。

虞清嘉將最后一塊戰(zhàn)甲系好，她后退一步，笑著對慕容檐說：“好了。”

“我等你回來?！?/p>

慕容檐沉默無言，他定定看了虞清嘉很久，突然俯身抱住她，用力之大，都硌的虞清嘉生疼。好在慕容檐很快就放開，他低低地說了句好，就握起一旁的寶劍，快步向外走去。

城外，三軍恭候已久，因為皇帝年幼，三公三師代帝送攝政王叔出征。太師親自斟了酒，送慕容檐出行。虞清嘉帶著幕籬，站在城門上遠遠看著這一幕。

慕容檐不飲酒，他身邊的副將代為將酒一飲而盡，擲杯為誓。身后大軍頓時發(fā)出震天撼地的號聲，慕容檐對著幾位老臣一點頭，翻身上馬，動作利索又充滿力量，仿佛那一身鎧甲在他身上根本毫無重量。

滿朝文武、十萬大軍都站在地上，微微仰著頭，注視端坐于馬上的慕容檐。戰(zhàn)馬早就等著了，它頓時興奮地刨了刨蹄子，慕容檐單手勒住韁繩，陽光照在玄黑色的戰(zhàn)甲上，流轉出炫目的光。

慕容檐抬手，嘴唇微動：“啟程?！?/p>

虞清嘉難以形容那一瞬間的震撼，千軍萬馬沉默如鐵，卻因為他的一句話，宛如驚雷，轟隆隆一聲一齊跨上戰(zhàn)馬，步兵舉起武器，齊刷刷朝北周的方向走去。

這便是北齊的攝政王，權傾朝野，年輕氣盛，世無其二。

城門上風大，虞清嘉不知道站了多久，長及膝蓋的幕籬獵獵飄動，露出一截繁復華美的王妃服飾。數(shù)十名侍女跟在虞清嘉身后，白蓉低聲說：“王妃，風大了?！?/p>

虞清嘉微不可見地點點頭，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