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開口,卻見竹殿門前小步走來一個小太監(jiān),低聲道,“皇上有旨,公主和容華既然來了,便進來罷。”
慕容千鳳本人并沒有見過皇帝,只聽家里頭的祖父慕容尚河說過,是個傾國傾色的冠世美人,她方才一番發(fā)作就是為了得見天顏,可真的受到召見了那一瞬間,她的足下不知為何,竟然凝滯的仿佛黏在了膠上一般,心口不斷漏跳。
慕容千鳳領著葉子衿,跟在小太監(jiān)身后穿過竹殿巨大的華庭香徑。
竹殿不同于其他宮室的富麗堂皇,十分清雅幽涼,時不時有柔軟的竹葉混著濕濕露水顫動,一籠青翠。
一路走過去,慕容千鳳發(fā)現(xiàn)殿內(nèi)的所有宮女太監(jiān)舉止都分外安靜,幾近于肅穆,淡白色天光將竹殿照的一點點亮起來,她們行走間只能聽到長裙拖曳過地面的細微聲響。
“皇上剛剛起身,公主,容華小主,請入殿?!?/p>
小太監(jiān)止步于竹殿石階下,慕容千鳳和葉子衿站在門外,靜靜看著那一扇微微透出清涼的殿門。
竹殿殿門大開,殿內(nèi)梁上懸著素色深淺不一的輕紗,水草一樣從粗大的烏金木梁上垂落下來,仿佛截了黎明的天色裁做,在亭亭蜿蜒成如凝固的深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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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采衣睜眼的時候,慕容千鳳和葉子衿已經(jīng)快走到殿外口了,她幾乎是從榻上手足并用著爬起來,匆匆套上外衫就先跪去沈絡足邊替帝王更衣。
沈絡面色從容,垂著長睫將江采衣拉起身,神色雖然淡然卻愉悅,手指頭不緊不慢挑開她襟口,直直伸入了她的小衣深處,在那兩團嬌嫩豐盈的粉丘上撫摸。
“唉,皇上……”
江采衣臉色火燒一般,腿足都開始發(fā)軟,夏天衣裳薄,他修長的指頭將衣衫撐起,露出優(yōu)美的形狀,可以清晰看到揉捏的動作,分外輕挑放蕩。
“昨夜朕用力了些,莫傷了愛妃的身子,朕看看。”
他不急不緩的說,指頭尖冰冷的指甲劃過肌膚,貼著溫潤柔膩的紋理,貼合住她波折起伏的曲線,一直繞到她的背脊。
采衣微微輕叫一聲,他修長優(yōu)美的身軀低低壓落下來,身后深紅色的絲繡龍袍仿佛花瓣靜靜鋪展,長發(fā)潑墨般遮住她的視線,一絲一縷的光線透過他發(fā)絲的間隙落下,有著絲線一般的金光。
“嗯……皇上……別!”
江采衣慌亂掙扎,卻也不敢推拒帝王的身體,她耳邊聽著慕容千鳳和葉子衿的腳步聲就在門口,馬上就要進來了────
話未竟,唇瓣被淺淺封住。
帝王的外衫沉重華麗,內(nèi)衫卻極為溫膩柔軟,溫熱的肌膚透過薄薄的衣衫相觸相交,他抓住她的手腕折在背后。
殿里香煙細密,他的指尖插入了她腦后的發(fā)絲,在漆黑中閃動著妖艷的紅。
溫熱的唇舌自她的唇瓣滑落頸側(cè),蝶翅般優(yōu)雅飛揚的挺直鎖骨硌的她發(fā)疼,緊緊熨貼著。
皇上,皇上,皇上。
“嗯……”
江采衣眨眨眼,微微偏側(cè)過頭,小口小口的呼吸,他的手勁那么大,微微折痛了她,可是那種痛感不讓她難過,反而透著一種安心。
有這種痛在,她就是安全的,在這個人的懷中,她就是安全的。
她知道皇上寵她,所以總是分外謹慎恭敬,舉止格外仔細,只為的……她不想失去。
娘親,玉兒,蒹葭,她從沒有留住過什么,從沒能留下過什么。
歲月帶著溫暖滑過身體,卻總是留下比往常更加陰冷的殘渣,她怕了,真的怕。
這個男人從大火中救出她,在天街遞給她滿滿一捧暖意,將她帶在身側(cè)安睡。
她每日睜眼,都枕著他海棠香味的長發(fā),鼻尖貼著他頸側(cè)溫暖芳香的肌膚。
那種感覺,那種感覺,仿佛在她冰冷素白的世界里注入了暖熱的血液和色彩,讓她無法自拔的迷戀。
所以她愈加仔細,只求這溫暖能留得長一些。
所以要更加乖順,所以要更懂事。
這樣,這種溫暖就能留的久一點,他也就留的更久一點,即使帝王的眷寵明日就消散了,不過于她來說,終歸是一輩子記得的。
“明日是你的生辰,朕有東西給你?!?/p>
美貌的年輕天子微微悠然彎折美目,將她禁錮在身下,欣賞著懷中女子羞澀又柔順的模樣,滑膩的發(fā)絲自額跡絲絲縷縷透過陽光垂落下來,映的君王那個笑容異樣柔展。
他的手臂不動,壓制住江采衣欲起身謝恩的動作,唇角一勾,玩味一樣把她的散發(fā)在指尖繞了一繞,低低笑語,“采衣,你有一天的時間好好想想……該怎么謝朕?!?/p>
然后他指尖下探,在她濕潤的腿間細細一捏,暗示的意味不言自明,將身下的姑娘逗得更加手足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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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千鳳和葉子衿進入竹殿的內(nèi)殿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個天子。
他還未來得及戴齊整身大朝冠服,一頭烏發(fā)盡數(shù)披散在腰間,就那么隨便的坐在桌邊。
窗櫺中薄薄撒落的日芒中,金色的粉塵洋洋灑灑,半襲妃色衣袂半拖在肩下,衣尾鋪展得很長,逶迤一地。
沈絡手腕托著下頜,長發(fā)并著貴麗的衣擺一同低垂,青絲間隱約可見修長白皙的脖頸彎出優(yōu)雅的弧度,那外袍一層層翻起,透出玄色和緋色交錯的旖旎緋艷,顏色鋪疊,如盛世牡丹初綻,艷光逼人。
抬起眼睫,慕容千鳳就望入一雙細長優(yōu)雅,眼尾略略上挑的艷麗鳳眼。
沈絡紅唇挑了挑,笑起來三分倨傲,一段風流。
前所未有的忐忑洶涌而入心房,就在目光輕觸的那一瞬間,慕容千鳳只覺得皇帝仿佛看透了她骨子里的每一分虛軟,她高揚的額頭低了低,眉間猛然軟軟的蹙出一點怯意。
然而,慕容千鳳畢竟是北周頂級世族教養(yǎng)出來的嫡女,天子御前也不會輕言退縮,她款款上前幾步,幾乎是挨著沈絡的腳邊跪地,儀態(tài)萬方拜了三拜,“茺國公主慕容千鳳拜見陛下?!?/p>
沈絡一手支著額頭,映出一段極白的肌光。他身側(cè)江采衣恭謹?shù)脑诓贾迷缟?,烏金鑲寶石筷子輕輕碰觸著蓮葉粉青釉碗。
他似乎是十分有興致的偏頭注目著江采衣在盤碟間蹁躚的潔白手指,卻連腳邊的慕容千鳳一眼都懶的瞧。
葉子衿跟著慕容千鳳跪地,將這情形看在眼里,心底又淡淡苦了一層。
皇上剛剛起身,大殿內(nèi)側(cè)一層薄薄紗幔勾在殿廊上,什么也遮不住。透過雕花大門,可以看到不遠處的合歡龍榻。
一截半垂床沿的紅羅錦被昭示著床幃間的凌亂,而江采衣臉頰和頸側(cè)吻痕未消,殿里香艷的纏綿味道似是足以附骨,讓人心神不寧。
縱情逞歡的曖昧痕跡那樣明顯而放肆,皇上在慕容千鳳和她面前,竟連起碼的掩飾也不屑于。
她原本以為,陛下看在慕容家的面子上,對慕容千鳳就算做不到寵溺有加,起碼也能以禮相待,哪知道他竟然如此隨意,如此淡漠傲慢,連敷衍都懶得。
“公主在宮里過的可習慣么?”見皇帝沒有開口的意思,慕容千鳳還跪著,江采衣只好開口破冰。
慕容千鳳緩緩直起身體,挺直的如同一段聳立的竹,卻不接江采衣的話,只對皇帝抬頭,目光盈盈────“陛下,臣女入宮多日,蒙皇上隆恩,得賜公主名分,卻一直未曾來御前拜扣謝恩,臣女罪該萬死?!?/p>
說罷,又拜了三拜。
江采衣聞言,心底對這位慕容家嫡女頓時佩服了幾分。
這話說得真是婉轉(zhuǎn)老辣,盡顯大氣。慕容千鳳明明是在抱怨皇帝不召見她,話語間卻將罪責全攬在了自己身上,倒顯得皇帝分外無情,而她自己則十分懂事達理。
沈絡目光在慕容千鳳身上一掠而過,涼涼啟唇執(zhí)袖輕笑,“起身吧,朕即然封你為公主,你便和等閑妃嬪不同,不必如此拘禮。”
一句話四兩撥千斤,說的慕容千鳳心不斷下沈────他說她和等閑嬪妃不同……那意思豈不就是,他無意封她為妃了?
難道,她的身份永遠都是公主,而不能是嬪妃么?
說罷沈絡起身準備上朝,召江采衣來服侍著,穿了玄衣朱裳,戴了旒冕冠。十二旒白玉串珠絲毫不亂,冰涼而溫潤的光暈淡淡抵在帝王額前。
慕容千鳳心神一急,不由得膝行幾步,叫道,“皇上!”
帝王于殿門口淡淡回首,長如鳳羽的幽黑睫毛在晨光下劃出一線驚心動魄的艷麗弧線。
慕容千鳳咬了咬唇,“皇上,臣女謝皇上賜住華云殿!殿里的一切才剛剛布置好,今晚……臣女在華云殿設宴,望陛下看在臣女剛剛離家的份上……來華云殿看看,讓臣女聊盡謝意罷
葉子衿聞言眼皮微微一抬,心底咂舌。
慕容千鳳到底是慕容世家嫡女兒,就連邀寵都如此光明端正,讓人挑不出一點旖旎處!
可是,今晚皇帝倘若去了華云殿,就算不是孤男寡女,只要慕容千鳳一個失手弄散發(fā)辮、或者弄掉鞋子、再或者不小心露出點隱秘肌膚,皇上都賴不掉她。
普通人家的女子也就罷了,皇帝不想要就不要,可是慕容家的女兒則不同,一旦在皇帝手里損了名節(jié),就必須要定下嬪妃名分的!
年輕的天子輕輕笑開,晨曦中長睫下的美目笑意溫淺,形狀優(yōu)美的手指突然在江采衣的肩上微微一壓,然后緩緩收攏。
“采衣,你可知罪?跪下?!?/p>
他淡淡垂眸啟唇,江采衣連忙跪地。
慕容千鳳和葉子衿登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就看到沈絡的手指在江采衣發(fā)頂心微微一彈。那動作不但毫無懲罰之意,反而充滿說不出的寵溺逗弄,看的二人心頭都是一跳。
“朕讓你執(zhí)掌六宮,你怎的這么不懂事?茺國公主剛剛離家入宮,定有諸多不便,思家心切,這些時日……你竟也不曉得代朕去撫慰些許,怎么管家的,嗯?”
江采衣叩頭,“是臣妾失誤,請陛下責罰。”
“行了,起來,”沈絡淺揚唇角,壓低微風翻卷的衣袖,語調(diào)隨意,“你尋個時間,代朕去華云殿和公主好好敘話罷,公主日后若有什么事情,你去解決即可,免得這點小事都要鬧到朕面前來?!?/p>
幾句話說的慕容千鳳面紅耳赤,胸口如同壓了一塊大石般透不過氣。
皇帝竟然連一點面子都不給她,不僅直接拒絕了她的邀請,更斥責了她不知好歹,在御前為了丁點小事胡鬧,順便,還連帶著警告了她江采衣的身份────江采衣才是實際上的六宮之主,統(tǒng)御后宮!
她微微一咬牙,原本氣焰高漲的氣勢如同被涼水潑過似的,羞辱的只想立刻奔離??墒?,想起入宮前祖父的交代,慕容千鳳嘴里蠕喏,終究硬著頭皮喏喏細聲開口,“皇上……”
她咽了咽口水,“皇上,臣妾聽說,聽說皇上就要點北伐軍的主帥了?”
這一次沈絡連應聲都懶得,手指搭在江采衣的肩上,旋身上了帝輦。衣袖滑過烏木雕花把手,唇瓣帶笑,卻又說不出來到底是戲謔還是嘲諷,帝王眼波淺淺一掠,就讓慕容千鳳渾身上下被人用膠水黏住了嘴一般,嘴里澀的發(fā)苦。
“皇上,皇上您覺得……臣女的哥哥是否能勝任北伐軍主帥一職?……臣女的哥哥自小習武,一直傾慕于數(shù)年前皇上大敗瓦剌那一仗的輝煌,他多年來心心念念著要征戰(zhàn)沙場,為我北周揚威呢……”
慕容千鳳憋著一口氣說完,胸口壓了千斤般的大石頭總算落下了,她垂頭,下顎死死壓在身前,只覺得腦袋嗡嗡亂響,也不管得到的會是什么答復。
然而,沒有答復,長時間的靜默。
她被這種沉默壓得難受,偷偷抬起眼睫。
美貌的天子斜倚在龍輦上,一手支額冷冷看著她,唇邊好像有笑意,目光也不知道是責還是笑。
不知道過了許久,沈絡突然展顏揚唇,身子微微前傾,長指輕輕點動,
“朕嘗嘗聽聞慕容家一心為國,卻想不到連個女兒家竟也這么掛心朕的前朝大事。呵,既然茺國公主如此有心,朕不如先封你做個北伐先鋒當當?自古以來,也不是沒有女子從軍的先例,公主如果能夠效法花木蘭沙場建功,你的哥哥自然更勇猛,朕樂見其成,一定加封,如何?”
“皇上,臣女,臣女不敢──”慕容千鳳大驚!她是個養(yǎng)在深閨的女兒家,哪里拿得動刀槍?別說上戰(zhàn)場效法木蘭克敵,她就連馬都不會騎啊!
“不敢?”沈絡鳳眸微彎,淡淡勾唇,彎折指尖頂著側(cè)頰,“不敢就恪守本分,退下!你哥哥想進北伐軍,可以自己去丞相門下拜見,丞相若覺得他資質(zhì)優(yōu)異,自會納用?!彼淅洳[眼,“還是……慕容尚河覺得,朕比丞相好說話?”
他將“慕容尚河”四個字挑的極輕,語調(diào)中的輕蔑戲謔難以忽視。
慕容千鳳難以置信的垂頭看著眼前的青石板地,渾身輕顫起來……祖父慕容尚河,是北周世族中接近于神的存在,無數(shù)世族家主唯他馬首是瞻,就連先帝,對待祖父時都恭敬有加,鮮少擺什么皇帝架子。
可是皇上他,竟然用如此輕屑的語調(diào)來提及她們一族高高仰望的祖父!
美貌驚人的帝王說這話的時候,一片竹葉飄搭在他的袖口,他淡淡伸手拂去。
那個動作似乎不僅僅是拂落一片葉子,更像是連北周古老的世族們通通拂去了一般,仿佛是在對待一粒無足輕重的灰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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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離去很久后,慕容千鳳才緩緩站起身,她的膝蓋在冷硬的地板上壓出了紅印,動一動就肌骨酸痛。
葉子衿湊來低聲說了幾句話,慕容千鳳隱約聽著。
“……公主,皇上這是被江采衣迷惑著呢,誰的話都聽不進去,只一徑護著她……”
慕容千鳳吸口氣,轉(zhuǎn)頭去看站在竹殿門口的衣妃。
她姿色尚可,也并不出挑,身量細細柔柔的一把,一只手臂即可環(huán)抱,面上淺淺的一層粉暈,晨風中自有年華,卻得帝王那樣青眼有加。
皇帝走了,慕容千鳳自然不可能不識好歹的留在竹殿,等著嘉寧不留痕跡的趕人。
她領著人走去殿門口,每一步都屈辱異常。
邀寵失敗,請命被駁回,她身為慕容家的嫡女,十幾年無往不利,何曾受過如此侮辱!
她看到先前那幾個侍衛(wèi)似乎淡淡往她這里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是風太大吹亂了竹林反射的日光,還是花影繁雜,她總覺得那幾是在冷冷譏笑。
慕容千鳳咬了咬牙,昂起頭,以往日高貴的姿態(tài)走出院子,走回華云殿。
步履從容,不讓人看出一絲一毫的狼狽。
然而,踏入房中的一瞬間,她猛地關上寢宮大門,將所有器皿玉器狠狠砸碎在地上,咬住下唇滴出淚來。
她是慕容家最受矚目的嫡女,哭累了依舊是這個樣子,不可能有人來安慰她的脆弱,也不會有人來聽她傾訴,她永遠都要做出高雅恬淡的模樣。
地上摔碎的玉器在地板上滾動,發(fā)出骨碌碌的碰撞聲,她抬起眼,舉目都是華麗,卻生硬而冷漠。
慕容千鳳恍惚間不知今夕何夕,時光交疊相錯的荒謬感頓生。
她猛然就想起來剛剛踏入竹殿的一瞬間,那個艷若紫薇的貴麗天子托腮閑坐桌邊,晨曦里一截似雪的頸子透出黑發(fā),鳳眸含著一點水色閑閑挑起,手指搭在江采衣的手背上。
他修長的手指抵入江采衣手指的縫隙,然后密密握住合攏,仿佛捏著掌心一株柔弱的嬌花。
江采衣咬了咬唇,臻首低垂,耳廓一下子就染了淡淡的桃花色。她有些扭捏,卻仍是伸出空余的那只手,去理了理帝王發(fā)間素色的銀簪。
那個時候,帝王目光微動,說不出的瀲滟和柔矜。
這一幕鮮明若斯,讓慕容千鳳忽然覺得冷,她滾入錦褥間將被褥拉起,圍住肩膀,心里的苦澀和羞辱仿佛火烙過的鐵珠,辣辣的硌疼著。
她從小就被教導著,要嫁給這世上最尊最貴的男人, 出嫁之前,祖父坐在高堂上肅然教導────千鳳,你是我們慕容家的女兒,不是整日里讀書繡花與世無爭的尋常女子,你要嫁的人是皇帝,你日后不僅僅要統(tǒng)御后宮,更要輾轉(zhuǎn)朝廷結(jié)交權臣,你身后有整個慕容家在撐腰,便是面對皇上,你也要端出平起平坐的姿態(tài)。
面對祖父,她帶著慕容家特有的嬌矜淡淡點頭應了。
本以為自己在北周后宮定會一舉得勢,可是哪里知道,就在今天,就在方才,觸目間才看了帝王微微一眼,她就頓時失掉所有的架勢,只想要順著他,迎合著他。
那個她未來要共渡一生的男人有著超乎她想像的美貌和華貴姿態(tài)。
在見到他的一刻,她的心顫動著驚喜莫名,她欣慰著自己姓慕容,欣慰著自己能因為這個姓氏毫無阻礙的來到他身邊,想到日后,她會將自己一整個人完全的托付于面前的他,她有些歡喜。
可她的欣喜還未能持續(xù)一秒,美貌的帝王就朱唇輕啟,唇間貝齒一點白冷微光,那么美的唇,開闔談笑間便仿佛一把利刃俐落斬斷了她所有的夢幻和期待,斬斷了她身為慕容家貴女擁有的矜持和高雅。
────那美貌的天子根本無視她的容顏,無視她高貴的身份,他甚至蔑視著她的姓氏,連帶蔑視著她所攀附的家族。
十幾年來錦衣玉食,十幾年來高站云端,就在這一刻,她裹著錦被,眼前的世界卻似乎被撕毀了外皮。
她的整個腦海中,都只充塞著竹殿那張凌亂曖昧的紅色龍榻和帝王凝視江采衣時瀲滟柔和的眼波,剎那間,她只覺得自己錦繡般華貴的人生只能用八個字來形容────華麗錦榮,空洞無物。
慕容千鳳緩緩從錦褥間起身,她緩步踱至窗前銀裹紫檀支架上的玉盆前,俯下身去,掬起一捧冷涼的水,然后將浸潤了水的手指貼上微微紅濕的面容。
水跡滑下芙蓉面,指尖滑落的瞬間,她又恢復成了那個云端般高雅的慕容家大小姐。
天色低壓,似有暴雨即將來臨,慕容千鳳推開殿門,數(shù)位族妹和宮女恭敬俯身立于殿外,即將到來的暴雨在空氣中彌漫開濕潤,腳下的玉階仿佛浸透了水霧般鋪展至濕漉漉的草木深處。
快下雨了。
夏日的暴雨,總是來得即急且狂。
“叫葉子衿來,”沉默半刻鐘,慕容千鳳攏起雙手,淡淡開口,“今日,本宮就要除掉江采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