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多一個人都不是愛情,再分一點(diǎn)心都不是愛情。
這一生哪怕顛沛流離蕩碎牽掛,哪怕白發(fā)染上霜花,他也只會有她,只想要她。
一個男人,能為一個女人承受如此漫長如此深重的寂寞,那么,也就愛到了骨子里吧。
他心中只有自己愛的女人一個,全天下的人都死了,只有她一個活著。
遇到她,是他的劫,是他的難,更是他的幸福。
如果沒有遇到她,他或許在宮中詩酒年華慢慢消磨時間,沈浸在無望而失落的迷戀中,毫無波瀾的度過此生。
毫無波瀾看透,毫無波瀾的死去,毫無波瀾的來到彼岸忘川,毫無波瀾的喝下忘情水,毫無波瀾的再入六道輪回,平靜的令人絕望。
與其是那樣,還不如遇到她,平靜深刻的愛一場。
管他誰人怎樣定義這愛,定義這情。
旁人覺得他苦,可至少他不怨,至少他不悔,至少他還愛。
他快樂就好,他愿意就好,旁人只是路人,只能默默的看這一場鏡花水月。
柳云鶯,多么美的名字,多么美的聲音。
他只要閉上眼,就能想起多年前少年少女春光一笑相逢的模樣,綠草青青,桃花黃中帶粉,她一身紅衣穿梭在夭夭桃花枝間,一身韶華,光彩炫目。
就能想起來星光下,少女咬緊牙系好束腰的帶子,立起腳尖,拼命舞動,手指在頭頂上蜿蜒如蛇,一根一根妖嬈伸展開,仿佛頂著一朵慢慢舒展的白蓮。
寂寞是因?yàn)榈却?/p>
他曾經(jīng)因?yàn)榈却弁醵纯?,白了頭發(fā)。
可是他對她的等待卻是愉悅的,渴盼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含著希望。
他等的姑娘,不如其他女子溫暖,不如其他女人溫柔,卻是一輪血色的太陽,入了眼就再也看不見其他。
這輪血陽,有著冰冷的溫度,讓他想要去溫暖她。
這世上除了他,還有誰能明白她的痛,她的苦,她流成了河的痛楚和淚水?他要用一生一世的熱度來溫暖她,為她驅(qū)趕生命中的冷雨和暗夜。
連去寺廟上香時,和尚都嘆息他執(zhí)著,說他這樣等著,只會把自己折騰的更痛,這一腔玲瓏剔透的心肝遲早要被等待磨成灰炭。
但是……誰又能真的從那些痛的人的想法出發(fā)呢?
那樣刻骨銘心,永生永世欲罷不能的交織了愛的痛,只有真正在痛的人才能知道吧?
愛,如若真的那么痛,又何必如此執(zhí)著,但若不執(zhí)著了,也就不是真的愛了。
人,何必如此執(zhí)著。
人,何來如此執(zhí)念。
因?yàn)閻勰睢?/p>
因?yàn)槿松?,他不想?fù)。
不想負(fù)今生,更不想負(f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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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云鶯在家里留了許多天才走,他雖然依依不舍,卻知道她依舊會離去,便瀟灑放手。
這一次她在家呆的時間很長,那她消失的時間,或許會更長吧?
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
畫蘭帶了小侍童,在途州縣城街道上閑逛。人流如織,有孩子們提著兔子、駿馬形狀的燈籠嘻嘻哈哈從身邊跑過。
河水中一拱木橋,他站在橋上,看著水中悠悠烏篷船和星光,一點(diǎn)一點(diǎn)都是是上蒼倒映在人間的影。
一位賣花燈的小販看著這個含蓄清淡、雅致如玉的男子,遞上一個黃鶯形狀的燈,“公子,給你?!?/p>
他搖頭笑笑,“不必了?!?/p>
那小販被他瀲滟雅致的眼睛看的一酥,紅著臉,有些結(jié)巴,“公子,這花燈不要錢,是那位姑娘買來送你的?!?/p>
姑娘?
他聞言迅速轉(zhuǎn)頭,順著小販的手指看去,燈火闌珊處,那個他日日夜夜都在思念的姑娘,一身紅衣,一匹白馬,笑著坐在馬背上沖他淺笑。
那一瞬間他幾乎大笑出聲,身軀卻動彈不得,定定看著她驅(qū)馬踏著小碎步走上木橋,馬蹄踏在拱橋上,發(fā)出好聽的答答聲。
她來了,帶來這滿城燈火。
靜靜的燈花落在身邊,腳下河水悠悠,他伸出手去拉住她的韁繩,仰面,白發(fā)在背后披成一線雪色,妖嬈成畫。
燈光流過恍惚的眉眼,他定定張望,得這世上最妙的丹青,也畫不出這一瞬間的美。
他不夠完美,不如那位紫薇九重的美貌帝王,不如那位絕世傾國的丞相。他沒有他們強(qiáng)大,沒有他們權(quán)傾朝野逐鹿天下的風(fēng)華,可是無論他是多么平凡,他對她的愛都是很美的。
在他的心里,只要和她有關(guān)的一切都美好的不可思議,誰也管不著,和誰都無關(guān),只要看見這么一個人,想起這朵微笑,他就是最幸福的那一個。
燈火闌珊的馬上,她的鬢發(fā)如云,背后是燈節(jié)通明的浮光。
他的心臟劇烈跳動著,緊緊抓著她的韁繩。
不管多少次,不管多久,看到所愛的人踏馬歸來,任誰都會心有余悸,狂喜難收。
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
晚來的春日,也是值得欣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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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仍然會時常來,時常走。
可是走的越來越少,留的越來越多。
以前她可以走的無牽無掛,可是最近,她卻無論如何沒法在外面呆下去。那個男人牽掛的笑語仿佛某種蛛絲,時時刻刻糾纏,填滿了她的胸口,讓她無暇做噩夢。
就像這一次燈節(jié),她明明已經(jīng)離開,卻硬生生半路折馬回還,趕在燈節(jié)的當(dāng)晚又回去他身邊。
燈火下他那一瞬間的狂喜和感動,讓她顫抖,忍不住就想要留住他的那絲真摯笑容。
只是……這個老宅記憶雖然美好,她卻還是無法靜心。
胸口空茫茫的感覺,她也許需要花掉一生的時間去抹除。
一輩子呢!她美好的畫蘭,真的能這樣等她一輩子么?
“又要走了?”
清晨,鶯兒踏入前廳,就看到他淡然坐在桌前,桌上擺著清粥小菜熱氣騰騰,一晚纏綿后,他照舊比她早起,明珠似的眼睛揚(yáng)起睫毛,看過來。
鶯兒別過頭,幾乎不敢直視他的眼睛,那一泓瀲滟輕彎,莫名就有種剜心鋸骨的痛,生生爬出心頭。
又一次離開他,再一次離開他。
一次又一次,他的目光幽然淡雅,總在她的背后燒灼著思念。
她本以為又會看到他失落的眸,哪里知道,這一次并沒有。
“吃飯吧。”畫蘭說,“要出去游歷,不填飽肚子怎么成。”
他站起身,輕笑出聲。
鶯兒望著畫蘭,只覺得喉頭酸澀又難過,心里很惆悵了,感覺悲傷卻又哭不出來。
她無法在這個老宅子呆太久的時間,總是呆在一個地方會讓她痛苦。
可她又真的牽掛他,思念和逃離的沖動彼此拉扯,讓她幾乎想要鴕鳥一般將頭埋進(jìn)沙子里去。
外面冬雷震震,大雪鋪滿了庭院山河。
身形俊雅高挑的白發(fā)男子拉著她的手,淡淡開口,“鶯兒,即使這里是你的老家,你還是呆不長久么?一定要走?”
她不舍又艱難的點(diǎn)了一點(diǎn)頭,卻見他瀲滟春光的細(xì)長眼睛彎起,“那么這一次,帶著我吧。”
她驚然抬眸,卻看到他拿起了早就準(zhǔn)備好的包袱。
雪光中白發(fā)男子溫婉如玉,素衣廣袖發(fā)如雪,如琢如磨,仿佛依舊是他和她少年時,宮中一望過去,春山水綠的干凈模樣。
“老宅子已經(jīng)修好了,你有家可歸。那么這次,就帶我一起走吧?!?/p>
窗外雪光明澈,空氣帶著冷冽的新鮮涼度。
門外響起得得的馬蹄聲,踩著雪,停在門前甩著響鼻,他反手將一頭白發(fā)整整齊齊束好,一絲不亂的固定在頭頂?shù)闹楣谏?,?dú)留那一縷長長的銀白,整齊的瀉在背后,映出初雪的潔凈,淡淡的杜若清新。
“你瞧,你的銀子剩的不多,你武功不夠高,你也不會照顧自己。那么帶上我吧,我替你賺錢,替你執(zhí)劍,替你看病,等到你的心平靜下來我們再回來?!?/p>
她啞聲,“畫蘭……我、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要干什么。你,你確定你要陪著我……?”
他握著她的手,傳來肌膚的溫?zé)岷臀⑽l(fā)疼的力量,彎眸一笑,柔情似水,若白蓮如盞朵朵盛開。
“自然?!?/p>
他說,一個回眸,笑意柔暖。
她淚水迷蒙的浮光里,他的笑那樣模糊,又那樣清楚。
“跟著你,在哪里,干什么,都好?!?/p>
從此攜手天涯,共騎一匹馬,共飲一壺酒,不管盛世繁華,徑自攜手余生。
從此只有我和你。
我愛你。
我愛你。
地上一串馬蹄踏出雪中深凹,一襲錦裘,一身紅紗,他溫?zé)岬耐孪⒃谒?,糾纏著青絲錯落的白發(fā)。
馬聲嘶鳴,他一抖韁繩,懷里的姑娘枕在胸口,在馬兒奔馳中迎風(fēng)灑落點(diǎn)點(diǎn)帶淚的笑聲。
天際艷云霞,白雪化糖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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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后,途州老宅。
蹦蹦跳跳的小姑娘推開門扉,露出一張紅噴噴的臉蛋,大眼睛眨呀眨呀,比星子還要明亮可愛。
他含笑停筆,將女兒抱來膝上,小姑娘歪一歪頭,“爹爹,你畫的是什么?”
他答,“爹爹畫的是你娘?!?/p>
小丫頭片子左看右看嘟起嘴吧,“爹爹你逗我玩呢,這畫的分明是一只黃鶯鳥兒?!?/p>
他微微笑了,清秀瑩潤的臉頰磨蹭著女兒嬌嫩的頭頂心,輕聲細(xì)語的說,這就是你娘,就是她啊。
話音未落,他的妻子端著兩碗甜茶步入,依舊是桃花夭夭明艷照人的模樣,一碗茶放著薏仁,一碗茶放著蜜糖。
小女兒歡呼一聲跑去先搶走帶蜜糖的那一碗,然后在娘親美麗的臉上匆匆印了一個濕嗒嗒的吻就跑出門去,歡天喜地的喝她的蜜糖茶。
而他含笑執(zhí)起薏仁那碗,纖細(xì)的手指仿佛玉雕一樣潔白,緩緩撫上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如何?二寶還乖么?”
他深愛的女人仰頭灑落一串銀鈴般動聽的笑聲,柔媚嬌俏的坐在他膝上環(huán)住他的頸子,低低喚了一聲,“夫君?!?/p>
他神色微動,她嬌媚的嘻嘻笑著,將腦袋枕在他的肩上,小手卷著他雪白絲緞一樣光滑的長發(fā),定著一根碧水合歡玉簪,那雙黑眸溫暖如同朱湯玉泉,愛慕的凝視著她。
她小聲說,小女孩那樣嬌俏的害羞的,夫君,謝謝你愛我,謝謝你等我。
然后頓了頓,她仿佛情竇初開的小女兒,紅著臉低下頭,畫蘭,我也愛你。
真的真的愛你。
這一次沒有勉強(qiáng),沒有苦澀,沒有自我逼迫。
窗外山明水凈,小兒笑鬧,初雪綻出桃花,一枝一朵清澈玲瓏。
桌上紙筆濕潤,潑墨繪人間,或濃或淡,愛意不干涸。
無論你在人生中曾經(jīng)遭遇過多么悲慘的命運(yùn),陷入怎樣深沈的地獄,都不要放棄,不要難過。相信永遠(yuǎn)會有一個人在燈火闌珊處等你,將你救出泥濘的心靈深淵,從此青山獨(dú)對,用愛填補(bǔ)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