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通大師自顧自的嘀咕,而江家其他親眷,包括江燁,表情都極其嚴肅,甚至是恐怖────本是代表吉祥的東西,突然出現(xiàn)泣血之象,這是無與倫比的災(zāi)厄!
前朝,曾經(jīng)有位皇帝賜給他的寵妃一支鳳凰發(fā)簪。
某日皇帝家宴,那寵妃就戴了鳳凰發(fā)簪赴宴。結(jié)果莫名其妙的,席間,鳳凰簪上用紅寶石做的鳳凰眼珠突然就流出血來,當時無數(shù)人驚呼“鳳凰泣血”,說那位寵妃是亂世妖星!
皇帝本來還不信。然而,不出幾日,那寵妃就被人查出來謀害皇帝龍體、企圖奪宮上位,甚至穢亂后宮、謀害皇嗣等等,足足幾十條千刀萬剮也不夠的重大罪行!
而今……那些百姓送給宋依顏的吉祥簽竟然也出現(xiàn)了泣血之象,這說明了什么!
這是不是代表……宋依顏她,和那位寵妃一樣,身上背負著不容錯誅的極大罪惡!
宋依顏徹底傻眼,渾身纖薄的骨頭發(fā)出刺耳的咯吱咯吱聲響,她的牙齒咬破了口腔的皮肉都不曉得。
本來美麗柔雅的容顏,因為這幾日不眠不休的折磨,早就變得憔悴不堪。那層薄薄的白色皮膚似乎僵硬到隨時可能崩碎,龜裂。只要稍微一個動作,就仿佛在湖水中投入了一顆石頭,激起層層疊疊令人作嘔的紋路。
眾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到了江燁的身上,江燁也驚疑不定的看著妻子。
江燁看著宋依顏,只覺得十幾年來,她似乎都活在一個他所不認識的空間里,看似柔美善良的外皮下,是一副怎樣的心和骨?
“侯爺,”一位親眷嘆息,大家都不是傻的,從方才那些桃木小人來看,這巫蠱的真正作案者,恐怕是大夫人宋依顏才對,“吉祥簽泣血……是大災(zāi)之象。侯爺,這才是咱們府里真正的邪氣來源吧!侯爺可不能姑息妖孽,否則,咱們晉侯府邸永無寧日啊?!?/p>
眾人紛紛點頭附和。
一位上了年紀的老者邊咳嗽邊搖頭,“這種大災(zāi)之象,可千萬不要傳出去。要速速處理好才行。吉兆泣血,就說明有重大冤屈,這些吉祥簽是百姓為了夫人求來的,居然……”
此時,夏天夜里的風(fēng)也驟然間大了起來,挾著尖厲的呼嘯,沙拉拉吹過樹葉,發(fā)出鐵器摩擦的聲響。
道臺上帶血的吉祥簽在風(fēng)里刮得東倒西歪,紅燭在風(fēng)里呼啦,香鼎的煙被吹得亂舞,窗戶嘎吱嘎吱作響,大風(fēng)掃到一個尖腳支架,將一高高的瓷瓶拂落,摔在了地上,當場粉碎,崩裂出令人驚心動魄的聲響。
眾人心跳如鼓,還未從吉祥簽泣血的災(zāi)象中緩過來,就聽到另外一聲女子尖叫劃破空氣────
“看哪!大夫人的參湯……也變、變成血了!”
江燁立刻轉(zhuǎn)身,眉目擰成冷厲一線,幾乎迸發(fā)出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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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依顏的參湯捧在手里,方才還是一碗清澄的,微微泛黃的清澈湯水,此刻卻變得濃稠濕膩,一碗湯全部變成猩紅液體,紅的仿佛是從新割裂的傷口上擠出的血!
宋依顏臉色慘白,手足無措,淚水爬滿臉,又慌又急,一下子失手打翻了湯碗!
這、這是怎么回事?她一直捧著這個湯碗,并沒有任何人動過手腳,怎么里面的參湯好好的會變成血!
碗摔在地上,碎裂了。
可是那些殷紅的液體卻并沒有消失,散開在地上,滲入地縫,蜿蜒而粘膩。碎裂的瓷片兀立在血水中,猙獰冷銳。
宋依顏覺得渾身的骨頭和血肉都僵硬起來。
那些血,那些血……那么紅,那么濃!好像是她以前用馬車撞死的,宋家大娘的血,又好像是翠秀的血,更好像是宋依顏外祖家的血,那么紅,那么紅。
仿佛那些人都呼號著來向她索命!
風(fēng)在耳畔颯颯的吹,似乎刮過鋼鐵叢林,每一刀都帶著地獄腥臭的粘膩的味道。
執(zhí)象而求,咫尺千里。多情與絕情之間,彷佛還有令人沈吟的深度。
蕓蕓草芥,生不當人,死不算鬼,那是冤魂。
眾人看著宋依顏的表情,就如同見了惡鬼轉(zhuǎn)世。有位女眷甚至捂住鼻子連連避退,只求離宋依顏遠一點!
一想到這位宋依顏夫人很可能是個做了十幾年假,披著善人皮的惡鬼,就直直叫人不寒而栗!
宋依顏左右環(huán)顧,頭發(fā)在劇烈的動作中蓬亂散落,臉上的皮干如樹皮,不用觸摸就能感受到那種強烈的粗糙和缺水。
一個憔悴恐慌的女人哪里還有半點從前的,活觀音一般,不食人間煙火的風(fēng)采?
宋依顏抖得渾身骨頭都要被搖散,在恐懼和憤怒的聯(lián)合夾擊下,宋依顏突然撲向鶯兒,仿佛一頭失去理性的野獸,目光中充滿怨毒,不管不顧的亂攀亂咬!
“是你!鶯兒!這些都是你做的!是你給我的參湯里面動了手腳!是你給我的吉祥簽里動了手腳!都是你做的,都是你做的!”
真是死到臨頭還不知悔改!
鶯兒的眸中開著惡毒的花,輕輕展開血紅的衣袖,端然站立。
燭火的陰影從她的身側(cè)蛛網(wǎng)一般鋪開去,宋依顏錯覺著,幾乎看到了一只揮舞著毒螯向她緩緩爬來的艷麗毒蛛。
鶯兒緩緩輕笑,“大夫人,您真是想害我想瘋了吧?這吉祥簽是慈安堂的百姓去甘法寺求來的,是侯爺命人掛上去的,從頭到尾我可是一根指頭都沒有碰過!還有,您的參湯,自我踏入廳堂起,就捧在您自個兒手心里。您的貼身婢女雪芍給您加了水,我從頭到尾都沒碰過您和您的參湯,大家眾目睽睽,這也能賴到我的身上?”
白竹捂住鼻子,故意十分驚恐的縮在鶯兒的身畔,“天哪,大夫人的吉祥簽泣血、大夫人的參湯也化血……這這這……分明就是妖象!定然是有什么巨大的冤屈,或者冤魂的委屈未能化解,怨氣不散,反撲大夫人了??!”
“住口!”江采茗哪里能任她們?nèi)绱宋耆枘镉H!她顫巍巍的膝行至江燁腳下,“爹爹……爹爹……娘是冤枉的,娘一定是冤枉的??!娘那么善良,爹爹你要相信娘親啊!”
宋依顏癱在地上,鐵青著臉呼哧呼哧的喘氣。
鶯兒款步走去,在宋依顏面前站定,“呵呵,大夫人。我還有個疑問呢!這桃木小人上刻著的,是我和衣妃娘娘的生辰八字。也即是說,被詛咒的人是我和衣妃,這府里是沒有人下蠱咒您的,那您這副被詛咒了的樣子,還有您口中所謂有妖怪棍棒打你、針刺你的夢魘……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
宋依顏一凜,立刻搖頭!
無論如何……她都不能承認自己裝病,否則,就是她構(gòu)陷他人!這個陷阱,她無論如何是跳不出來了!“我的病是真的,我怎么可能裝病陷害你!”
江采茗也在一旁哀聲哭:“鶯兒,你莫要血口噴人,我娘親怎么可能故意裝病去陷害人……!”
鶯兒立刻轉(zhuǎn)身,她緊緊盯著江燁緊繃的臉,清朗的聲音響徹大廳,“侯爺!如果大夫人的病不是裝的,那么就只有一個解釋────大夫人是被巫蠱反噬了!”
江燁擰眉,“什么意思?”
“獅子蘭是大夫人命人在奴家院子里栽下的,桃木小人是大夫人埋在土里的,小人上刻著的是我和衣妃娘娘的名字。然而,奴家身體無恙,衣妃娘娘也沒聽說抱恙,這分明就是反噬!是大夫人害人不成,被巫蠱反噬!”
鶯兒的一番話,解釋清楚了巫蠱案的最后一個疑點!
鶯兒聲音清冷高揚,“大夫人,你想用巫蠱害人,可是面對天地、鬼神,你該怎樣解釋,怎樣掩飾?你該怎樣推脫罪惡?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可天理慈悲,昭昭輪回,報應(yīng)不爽!────所以吉祥簽泣血,所以參湯化血!大家可以不信鬼神,但不能不信天道!
”
宋依顏尖叫,“你胡說,我一直在做善事!我開了慈安堂,我救過無數(shù)的人────”
鶯兒冷笑,揚起眉角,“大家是否聽說過前朝的故事────有個縣官生前十分清廉,所以在去世之后被選作當?shù)氐某勤驙?,就是這個人,說過一句著名的話:無心為惡,雖惡不罰;有心為善,雖善不賞!也就是說,如果有人無心做了錯事,老天不會懲罰他,而若是有人犯了滔天罪惡,再抱著目的去故意行善,企圖以此來逃避老天的懲罰,那么,老天不收!”
鶯兒緊緊盯著宋依顏,幾乎用目光吞吃掉她!
鶯兒的話不僅打碎了江燁對于宋依顏的好感,更直接打碎了宋依顏的心理防線!
這么多年來,宋依顏拼命積德行善,并不是因為本性善良,而是因為她害怕老天懲罰自己當初的罪惡。
為了逃避懲罰,宋依顏拼命積德,希望通過這些行為抵消曾經(jīng)犯下的罪,通過不斷的拜佛、舉辦善堂,來洗干凈手上一抹一抹的血。
她幾乎成功了……十幾年安穩(wěn)幸福的平靜生活,讓她忘掉了那些淋漓鮮血,讓她忘掉了自己曾經(jīng)犯過的錯,讓她以為自己積攢的福報已經(jīng)足夠抵銷那些罪惡……可是,鶯兒這一番話,打碎了她心底深處最脆弱,也最敏感的心防!
“────如果有人犯了滔天罪惡,然后再抱著目的去故意行善,企圖以此來逃避老天的懲罰,老天不收!”
老天不收!
老天不收!
縱使你今日化身活佛,可那些曾經(jīng)沾在手上的血腥,是永遠的記號,怎么清零,而你又如何重來!
鶯兒強行按住體內(nèi)想要去將宋依顏分筋錯骨的沖動,背著燭火,緊緊盯著宋依顏,欣賞她狼狽丑陋的模樣。
宋依顏,這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
吉祥簽會變色,是因為江采衣提前買通了甘法寺的主持,早早就用“血赤墨”書寫了一堆吉祥簽。那些百姓前來求簽,和尚們送給百姓們的所有簽紙────都是用血赤墨書寫的!
血赤墨,是極為罕見的墨,寫出來的字漆黑烏亮,和一般墨色無異。可是一旦經(jīng)過加熱變色,就會慢慢轉(zhuǎn)為血紅。
因此,鶯兒建議江燁將吉祥簽懸掛在香鼎上方,方才又去多加了幾根香燭,在香燭灼熱的烘烤下,吉祥簽上的墨字自然而然就轉(zhuǎn)變?yōu)榱搜t!
所以這墨的名字叫做“血赤墨”。
血赤墨一經(jīng)高溫加熱才會變色,當初書寫吉祥簽的時候,江采衣命人蘸了極濃的血赤墨,所以簽紙上的字經(jīng)過加熱,不但會變紅,更會如同血液一樣往下流淌,就仿佛泣血一般!
而宋依顏的參湯化血,則是鶯兒命何嬤嬤在宋依顏的紅參里做了手腳。
宋依顏平日喝的參湯都是溫的,何嬤嬤找時機在那溫湯水中加了一小塊血赤墨的碎片。
血赤墨遇到溫水不會融化,和紅參混在一起顏色相似,也無法被發(fā)覺。而方才,鶯兒催促雪芍去給宋依顏的湯碗里加入了滾燙的開水,血赤墨自然也就慢慢變色、溶解了。
血赤墨是極為濃縮的墨塊,只要一丁點,就能將整碗?yún)境裳t!
所有的時間差,鶯兒算的極為精準,就在唇齒激辯的那一小段時間里,血赤墨變色,災(zāi)象頓現(xiàn)!
血赤墨是極為珍惜的東西,如果沒有江采衣,鶯兒絕對無法成功扳倒宋依顏,兩個女孩子刻骨銘心的仇恨,終于讓她們暗地里聯(lián)起了手。
鶯兒冷笑著,渾身的血液都在奔嘯狂呼,一股興奮的熱度涌上面頰,面若桃花。她低頭俯視這宋依顏。
宋依顏啊宋依顏。
你用虛假的柔弱善良,用實打?qū)嵉臍埧岽呤炝耸郎蟽蓚€原本應(yīng)該美好而嬌嫩的女孩子,江采衣也好,我也好,我們的陰暗和殘忍都是被一步步踐踏出來的,仇恨,也是你帶來的,宋依顏,你好好的享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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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燁的目光簡直可以殺人,他已經(jīng)完全相信了鶯兒的話。鐵證如山,那些巫蠱一定是宋依顏埋的,她用蠱來咒殺他人,還死不悔改!
宋依顏,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還是說,這,才是她的本來面目?
下巫蠱,毒害他人卻被反噬……這樣心思歹毒的女人,真的是他愛了十幾年,善良溫柔的妻子嗎?
白竹此刻恰到好處的靠過來,扶著鶯兒哀哀哭泣,“可憐的鶯兒夫人,自從你入府,大夫人就不待見你,還給你的鞋子做手腳,想要害你從此不能生育……當初侯爺說是誤會……如今看來,全然不是誤會呀!”
江燁心思一凜,瞬間想起來鶯兒第一次馴馬時,腳上雙被做過手腳的繡鞋────那可是宋依顏送去香梨館的!
宋依顏一愣,茫然的看向鶯兒,“鞋子?什么鞋子?”
鶯兒冷冷勾著紅唇,“大夫人,你就別裝了。我的繡鞋里曾經(jīng)被人縫了兩個珠子,頂著寒沖穴,差點就害我從此不能生養(yǎng),若不是訓(xùn)練赤豪的時候我扭到腳,發(fā)現(xiàn)了那兩個珠子,現(xiàn)在我恐怕就已經(jīng)變成一個不能生養(yǎng)的女人了!”
宋依顏胸脯暴怒的上下起伏,不可思議的瞪著鶯兒────什么繡鞋,她從來沒有給鶯兒的繡鞋里動過什么手腳!
江采茗哭叫,“你胡說!我娘親連哪里懂得什么寒沖穴?我娘根本不懂醫(yī)術(shù)!你莫要血口噴人!”
“是么?”鶯兒淺淺的瞇起明媚的大眼睛,攏起豐腴白潤的小手,“大夫人不懂,不代表她的貼身丫鬟不懂。”說罷鶯兒斜斜用眼睛撇著雪芍,“指不定就是這雪芍想法子來害我,而大夫人默許了呢?”
雪芍尖叫,撲打上去,“你血口噴人!鶯兒夫人,我哪里想得出來這種法子害你?分明就是你栽贓陷害,置我于死地!”
“借用雪芍你方才的說法,有或者沒有,搜一搜你的身即可,”鶯兒回頭沖家丁們揮揮手,“搜!”
幾個健壯家丁聞言一擁而上,將雪芍按到在地上,江燁命數(shù)位丫鬟和媽媽上前,將雪芍里里外外、通身上下給搜了一遍。
一位媽媽翻了翻雪芍的袖子,在眾目睽睽中抽出一張黃紙,打開一看,頓時驚得臉都變了顏色────那張黃紙上,詳細的刻畫著足底的穴道,連每個穴道的危害都標注的清清楚楚!
江燁的臉徹底扭曲變色,鐵證如山,就連江采茗都無言以對,張著嘴巴乾乾的看著父親。
“來人,將這個雪芍給我堵了嘴拖下去打死!”
江采茗還想說什么,卻被父親一聲激怒的暴吼嚇得淚涕連連,連站都站不穩(wěn)!
雪芍絕望的嗚嗚哭泣著揮舞雙手,卻被毫不留情堵了嘴巴,拖死狗一樣的拖下去。她經(jīng)過鶯兒身邊時,看到了鶯兒眸中一劃而過的惡毒笑意和嘲諷。
……她明白了,她明白了!
方才,她在側(cè)屋替鶯兒換裙子的時候,就已經(jīng)被鶯兒設(shè)計了!
鶯兒不但扔掉了她塞在鶯兒袖中,寫著宋依顏生辰八字的紙條,還趁她不注意的時候,反手給她的袖子里塞了這么一張穴位圖!雪芍只顧著陷害鶯兒,卻沒料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這么一張足底穴位圖,坐實了雪芍坑害妾室,絕人子嗣的死罪,宋依顏更是毫無疑問的幕后黑手!
江燁咬著牙,看著狼狽跪地的宋依顏,看著淚涕連連的女兒,心中殺意翻滾,卻又不知道怎么辦!
江采茗盈盈著眼淚,楚楚可憐的看著他,似乎在替母親求情。
這是晉候府,這是他和宋依顏生活了幾十年的家,地上跪著的,是他愛了多年的妻子和最心愛的小女兒。
這么多年的情分,哪里是說斷就斷的?可是這宋依顏……怎么竟然變成了如此惡毒的模樣,令人心底發(fā)寒!
江燁的目光即陰狠,又不忍,他微微嘆了一口氣,伸出手去,仿佛猶豫著要不要攙扶起宋依顏。
鶯兒瞥了一眼雪芍即收回目光,淡淡的抬起手,壓在江燁的手背上,將他伸出去的手按了回去。
“侯爺,”鶯兒淡淡的說,“侯爺如果想要徹底弄清楚那些桃木小人是誰埋的,只消將香梨館栽花的花匠們捉來拷問便是。只要將人綁了,狠狠往死里打,那些花匠沒什么骨頭,受不住了,自然就會吐實?!?/p>
她抬起黑漆漆的睫毛看向江燁,聲音帶著一點兇狠的嬌媚,“侯爺啊,奴家雖然被大夫人詛咒,可奴家賤命一條,大夫人想要就拿去吧。只是,這巫蠱之術(shù)是皇上嚴厲禁止的,凡是有人行巫蠱之術(shù),輕則流放重則處死?!绻蠓蛉嗽{咒鶯兒一個人也就罷了,可是大夫人居然連衣妃娘娘一起咒!若是衣妃娘娘有什么不妥,陛下追查下來,整個江家可就完了!”
這句話就是在告訴江燁────宋依顏可不是單單咒了我鶯兒一個,她連你女兒也咒進去了!
白竹聞言似乎驚恐萬狀,幾乎要縮進鶯兒懷里,“是啊是?。∪绻蠓蛉酥环噶艘稽c小罪,吉祥簽和參湯又怎么會有這樣的血示!”
一位江家親眷聞言,極為憎惡的看著宋依顏,心有余悸連連冷笑,“大夫人,你再怎么憎恨衣妃娘娘,那也是皇上的寵妃。您居然對衣妃娘娘下手,若是被陛下得知……大夫人,你就沒將我們江家滿門的性命放在眼里??!”
一位女眷驚恐的撫摸著胸口,“快快快,快將這些臟東西拿去燒了,誰也別多嘴!這天底下可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萬一事情傳了出去,我們都沒有活路!”
用巫蠱詛咒江采衣?
按照如今皇上寵愛江采衣的那個勁頭,他們江家九族串成一串都不夠皇上砍的!
江燁牙齒幾乎咬碎,發(fā)出格格崩裂的聲響,只覺得一股子寒意順著脊梁骨竄上去,眼前跪著哀泣的宋依顏突然扭曲起來。
若是宋依顏下蠱的物件只有鶯兒,他不會憤怒成這個樣子,可是宋依顏……居然找死的連江采衣都咒上了!
他自己可以錯待江采衣,可以罵她、打她,但是宋依顏不可以!
在他心里,宋依顏一直是那個楊柳樹下,迎風(fēng)作舞的柔婉女子。
是那個小花窗前扔下一只旋轉(zhuǎn)著油傘的,笑面如花的女子。那一天的雨多么輕,映的她的面容美好的如同霧一樣。
在他心里,她一直是善良的,美好的,純潔的,因為這些品質(zhì),他對她的感情一直沒有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減少。
可是,如今的宋依顏,卻變成了這個樣子。
或者說,這其實才是她真正的樣子?
一盆冷水澆下渾身,將江燁從頭到腳寒透,大夏天里他似乎每個寒毛都森立起來,跪在地上的女人似乎不再是個女人,而是一個披著華麗外皮的鬼,稍微一個碰觸,就能戳破那層薄薄的殼,抓握出一手的骯臟。
宋依顏顫巍巍的抬起頭,她的淚水爬滿了臉,那張臉,其實已經(jīng)蒼老了,被燕窩養(yǎng)著,阿膠撐著,可是如今,光環(huán)褪去,所有的色彩似乎都獰厲起來。
數(shù)日不眠的憔悴,讓宋依顏的蒼老徹徹底底的脫離開了柔霧的包裹,顯出真實的形貌,再加上淚水沖散了頰邊的殘花敗脂,如同快要僵死的一縷藤,韶華流散,只剩下空虛的骨骼支撐著松弛的皮肉。
如此令人厭棄。
宋依顏在江燁眸中看到了厭憎,看到了驚訝,看到了疑惑,看到了冷漠,最后,看到了濃濃的反感。
大夏天里,她的頭如同被鐵錘敲擊,她哭著爬上前去,江采茗也在哭,可是淚水是江燁如今最最厭惡的東西!
“來人,把二小姐帶回她的寢房去。”
冷冷的看這宋依顏,江燁已經(jīng)恢復(fù)了冷靜。
他淡淡垂眸凝視著共渡了十幾年時光的妻子,黑眸中流波無情,寒若冰刃。
“夫君……”宋依顏抬頭看著丈夫,嚅喏著,被他的目光一寸寸凍結(jié)。
“帶大夫人和碧波去庵堂思過,這件事江家上下必須保密。”江燁冷冷的盯著宋依顏,目光如同某種冷血爬蟲,“派人看著庵堂,平時沒事就別出來走動,省的惹人非議。”
宋依顏的手指枯葉一般蜷縮起來,她瞪著滿是血絲的眼睛,喘的上氣不接下氣,一口微微的氣息恍若游絲,稍不注意就要斷裂。
江采茗被帶回閨房,拼命地哭喊,往日,江燁只要看見女兒哭泣,就會心軟的任她予取予求,今日,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妥協(xié)。事關(guān)江家滿門的性命,這不是一件小事,作為家主,他必須拿出懲治的姿態(tài)!
有人來扶宋依顏,她被幾個丫鬟婆子拖起來,充滿怨毒的看向鶯兒。
都是這個女人,都是這個女人!
是她搶了丈夫的寵愛,是她謀害了自己!
雪芍被打殺了,丈夫用陌生的目光注視著自己,十幾年來她熟悉的一切都流散了,只剩下她孤零零的被拖著,如同一只蒼白虛軟的蛹,寂靜的劃過地面。
江燁的目光那么冷淡,那么陌生,再也不見春風(fēng)三月般的溫軟,再也不見曾經(jīng)的心疼和愛惜。
地板那么光滑如鏡,照著宋依顏蒼白憔悴的容顏,她愕然看著自己的倒影,那如同灰燼一般層層疊疊潮水一般涌上的紋路,層層堆積在臉上,說不盡的蒼頹。
而此刻鶯兒帶著勝利者的驕傲笑容,貌若初春盛放的桃李,灼灼刺目,她安撫的走去江燁身邊,柔柔將螓首靠在了江燁的肩上。
江燁閉眸長嘆口氣,拍了拍鶯兒的手臂。
那紅衣女子,美得艷毒。
一朵巨大的牡丹,在鬢邊,是最好的年華,豐盛嬌艷。
更可怕的是,她多么年輕,怎樣的錦繡綾羅,都比不上年輕女子的冰肌玉骨,怎樣的珠玉裝飾,都抵不上年輕女子的粉頰紅櫻。
宋依顏劇烈顫抖起來,她想要伸手去抓丈夫的手腕,卻被江燁冰冷的目光生生逼退。
“還不安生?”江燁冷冷的看著她,“我如今在江家上下已經(jīng)丟盡了臉,你還想干什么?逼我休妻?”
鶯兒在心底大笑,得意洋洋的挽著江燁的手臂,那笑意從每個眼角眉梢溢出來,如同一只瘋狂的野獸,帶著血腥和紅霧,一層層無窮無盡的彌漫上宋依顏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