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一月十二號,多云漫布,烏壓壓一片,吞沒了光。
正在飯桌上吃早飯的三人,年老的夫婦閑談著國內冠狀病毒的局勢,滔滔不絕。
路柔坐在一側,飯足后放了筷,低著眸用著餐巾擦了擦唇,緩緩移開椅座。
看了一眼還在談論的兩人,又低眸著,“爸、媽。說一下,我跟林涼結束了?!?/p>
鷹過燕群般,路家夫婦停了對話,驚疑地望向她,蹙眉皺宇間,路父發(fā)聲了。
“你說什么?”
“就是不結了?!彼α诵Γ昂推椒值?。”
“路柔!”路父氣她散漫的態(tài)度,手拍桌面,“你在說些什么話?!”
神色未變,她張開五指,看了看剛做的指甲,“我就覺得…跟男人躺一床上,然后生兒育女。想想就沒意思。不如多花點時間精力在事業(yè)上。”
“事業(yè)和結婚根本就不沖突?!甭犯覆煌馑恼f法,皺著眉,“結了婚,林家還可以幫襯你,你現(xiàn)在說不結了,你以為林家還會幫你?!”
“放心?!甭啡崾樟耸郑従徠鹕?,“林涼欠我的情,這次挺大的?!?/p>
路父眉目一緊,“他先提的?”
點點頭,她背了身,準備離開?!扒『梦乙矝]這心思?!?/p>
“路柔?!彼p輕嘆息一聲,“我知道你被那個人渣傷了心,所以才對男人失望…”緩緩站起身,望向她?!暗悄悴荒芤恢边@樣下去…”
她輕輕搖了頭,腳步邁出門檻,“不,我應該謝謝他?!庇沂质持竸澾^左手腕間的一條割痕,褐色埋住白色,她低頭笑了聲,又揚起頭?!八肋^一次的人,現(xiàn)在活得比以前自在多了?!?/p>
直往前走,指紋解開院門,往左轉個彎,路柔看見來人,輕輕的抬眸。
背依在墻邊的男人白衣黑褲,衣衫扣子不怕冷解開兩顆露出刀割般的鎖骨,瓷白如玉。他的眉色稍淺,像是玉雕的般,眼卻深邃至墨黑,上挑的眼角惑人,仿若生來便是勾人的,唇線細短,唇珠翹然,一副風流、攝人心魄樣。
危險而具有侵略性的男人。
路柔低了眸,如陌生人般略過。
風穿過她的指尖,涼意如絲。兩步后,一只熱溫的手握住她的手腕,聲音在身后傳來。
“小柔,我們談談。”
路柔微垂了眼,沒有動,聲音輕如柔云般。
“滾?!?/p>
她說。
“好。我問問林涼的意思。”許玉月含著歉意回應了路母的盤問,放下電話,揉了揉太陽穴,望著林宅的草坪。
輕輕唉息一聲,拿起一旁電話,撥通了另一則。
第一次沒人接。
第二次正在通話中。
直到第三次才接起,對方沒說話,靜默著。
許玉月揉揉眉頭,直入主題?!澳闶遣皇怯鲆娝屋p輕了?!”
對方沉默了幾聲,回了她,“我的決定不需要你的認可。還有別的嗎?我還有事。”
“林涼!”許玉月聲大了些,緩了氣才平穩(wěn)地說著,“我不后悔當初勸她離開。你知道人生有多少個二十歲嗎?在最有沖勁最應該拼搏的年紀里卻去糾纏什么情情愛愛,值得嗎?你的家庭,你自小的教養(yǎng),都在指引你成為精英。而你卻肯為她放棄這么多,這是我絕不允許看到的。我是你的父母,我負責的是你的未來懂嗎?我不希望你后半生一事無成?!?/p>
對面的人沒反駁,也沒肯定。
許玉月嘆了一口氣,“林涼,我也知道。八年前的離家出走,前幾年的頹廢,和現(xiàn)在的獨行,不與我們親近。都因為你雖然面相溫和,骨子里卻叛逆得很。所以我和你爸都在反思,是不是對你太過嚴苛,以致于你對于我們產生了反感。”
樹葉飄落,草屑一片。
“所以這些年我和你爸一直都在改。不強迫你的婚姻人選,不干涉你的事業(yè),不參與你的決定。而你現(xiàn)在事業(yè)蒸蒸日上,不再需要婚姻的介入,當你說定路柔時,我們都以為你是真的忘了她…”她笑了一聲,“可我沒想到這個世界這么小?!?/p>
“這八年我知道你是怎么過來的。都這樣了還執(zhí)意是她的話…”她閉了閉眼,“那我再反駁也沒用了?!?/p>
睜開眼,電話里依舊沉默,可她知道他聽進去了。
“兩年后,給我生個小乖孫吧。”她笑了笑,“我老了,挺想抱個孫子的?!?/p>
電話沒有掛斷,許玉月摸了摸手背上已經起皺的干皮,等他回話。
“好。”他說。
電話結束。
“窩窩頭,一塊錢四個?!?/p>
下午,菜市場人聲鼎沸,喇叭聲、叫賣聲不停,人潮人涌。
宋輕輕提著買好的小南瓜和蔥,三兩牛肉,走出菜市場入口,看著街上有人帶上了口罩,她頓時想起徐嬤上午跟她說最近有傳染病毒,讓她出去買菜時順便去藥店買點口罩。
口罩還沒漲價,宋輕輕買了一包,扔進袋子里,準備回家。
一路上沒有陽光,卻聞到了新生。
一對平凡的夫婦各自拎著大口袋的一側從她身前經過,兩人都穿著情侶睡服,歡聲笑語。
她有些恍惚。
或許,有人也是這樣,正在和他的妻子買菜,開心的…
那人結婚的熱潮一直高居在微博不下,她也不是特意搜查,兩人的同行機場照便在首頁掛著,墨鏡長腿,男才女貌。評論區(qū)都是一番的夸贊。
她也不知怎的,腦抽筋地評論了一句。
【男的真丑】
發(fā)出去十幾秒后,就有人回復她。
【你眼瞎?】
便又氣又羞的把微博給卸了。
回想起來,還不是不甘和嫉妒在鬼鬼作祟。
宋輕輕搖搖頭,把這些雜念都給扔掉。
她和徐嬤的租房住在二樓,通過兩層樓間的過道,再拐個彎便是門口,沒有單元門,一眼便看全樓梯。
便提著口袋,看著腳下,緩緩上樓。
踏完最后一階,抬眸,她的嘴角抿著,身子頓然僵滯了。
男人站在一樓過道的窗戶前,微垂的臉隱在烏云的天色中,神色不清,釉白的指節(jié)輕搭在黑衣上仿若食了光般,喉結輕動,如罌粟般美誘,又,喪命。
視線落在她手中的袋子,緩緩抬頭,嘴線本是下置而顯得陰郁,見她望來,便笑著。
“輕輕,回來了?”
聽著像他和她同居似的。
宋輕輕望了他一眼便垂下。
一個有妻子的人,還來這干嘛?
于是不發(fā)一言,轉著左彎,準備上樓。走出三步,右腳剛貼上臺階,右手腕便被拽得用力。全身不穩(wěn)地被他扯過轉體,和他直直面對著,眉頭輕皺。
男人的身子如狼般迫近,胸膛一步步將她逼向墻壁,左臂便撐著墻面,圍住她,低了頭便牢牢盯著。黑影略上他的面容,一時陰色后,見她情緒不穩(wěn),才放緩了右手挾握的力度和表情。
聲音如風和煦,“怎么不跟我打個招呼?”
空氣靜止的半分后,她緩緩發(fā)了聲,“你好…”低頭,便看著他骨節(jié)突出的右手。
他只看著她,眼深如海,唇線緊合。
她深吸一口氣,看著樓梯,“林先生…”
林先生…宋小姐…這種稱謂。
被握住的地方猛然收緊,一時生疼。她皺著眉將袋子全掛在右手手指上,左手便附上他的右手,用了勁的試圖掰開。
手背卻只是刮出幾條紅印,低頭,他看著她奮了力卻紋絲不動的模樣,輕笑著,湊近她的耳,“輕輕…”聲音纏綿如絲,“你覺得,我還能被你甩開第二次嗎?”
她緩緩放棄地垂下左手,低著頭,鼻尖泛酸,看著地面。
這個人…
八年后的林涼怎么會這么壞。
他對路柔溫聲說話,笑得柔情,對她卻從來不是這樣。從冷冰冰的宋小姐,到一次又一次的推開,還有金主般的冷漠和強勢,從不在意,仔細想來,八年后的相遇,他從沒對自己溫聲細語過。八年前,他會溫柔地哄她安撫她,她不高興,他就會用盡全力地逗她開心,從不會對她說些重話,他甚至,最怕她哭了。
八年后的他,應該是真的不愛她。
像眾多的男人一樣,他不過把自己當成低一等的妓女,高高在上,還在戲耍她。
“你放手?!彼穆曤S著身子都冷了。
他彎下腰,臉直對著她的臉,明白地看清她臉上的漠然。
觸目驚心,右手,如雕塑般僵硬。
一直呆呆的,小聲小氣,說要和他和好,跟上他的宋輕輕…
現(xiàn)在忽視他,不理他,如嫌惡般的排斥他,比八年前更狠的態(tài)度。
為什么…
黑色的氣壓在沸騰,他的眉宇間陰色沉沉。左手食指上下?lián)崦拿骖a,絨毛軟細。
“宋輕輕,我們好好聊聊?!鄙裆J真。
她頓了聲,望著他不依不饒的神色,妥協(xié)般想說個“好”來,因毛病話說得慢,便低下頭,瞧著他的右手。
晃眼的戒指正戴在食指上,清晰奪目。
眼睛頓時干澀,于是那個字便變了,聲也凍人?!皼]必要?!?/p>
他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頓時如燙手山芋般放開她的手腕,背在身后不愿讓她瞧見。
一時怪自己那幾天情緒恍惚得厲害,忘了把婚戒取下。懊惱地清著嗓,想解釋一番,聲還未出,便梗在喉中張不得了。
“老李,買菜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