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慧君聽趙芬蘭講到這里,像是被人抽了幾鞭子。
心里的鐵箱往下落,哐當(dāng)砸到地,她害了她的女兒,她真應(yīng)該下地獄的。
胡海文看趙芬蘭來了勁,心里也煩,怒喝道:“好了!別講了!”
他扭過頭,像是極公正地和李慧君說:“你哭也哭了,鬧也鬧了,佳佳是我女兒,我肯定會幫她,不會不管她。現(xiàn)在你也看到了,我有我的新家庭,我女兒馬上也要高考了,我精力很有限,我能幫佳佳,但我?guī)筒涣四?,你請回吧?!崩罨劬牭竭@,心像是被人切開了,尸首懶洋洋地飄在北冰洋的冰塊群里。胡海文關(guān)上門,把李慧君的人和尸首隔在外面。
趙芬蘭在屋里憤憤地說:“這李慧君,真是要死!”
胡海文揮揮手,像是要把晦氣趕出去:“少講幾句好吧?你還有癮了?”
阮黎不說話,只拿手機(jī)對準(zhǔn)窗外,從她這里剛好可以拍到站在樓道里的李慧君。 ↑↑李慧君把窗打開了,冷風(fēng)嗚嗚地灌起來,將她臉上的眼淚水都吹干了,整張臉像是掛在走廊里風(fēng)干,馬上可以淅淅瀝瀝變成小碎屑,心碎成這樣倒真像是將死之人。阮黎要把李慧君錄下來,或許發(fā)給胡笳,或許日后發(fā)到網(wǎng)上,或許她自己看,想著想著,阮黎眼睛亮得像是捕獵前的野生動物。天知道她為什么這么討厭胡笳,天知道她們之前怎么會是朋友。
過了幾分鐘,阮黎覺得李慧君狀態(tài)不對。
她直勾勾地盯著樓下看,眼珠子黑得像潭死掉的水,阮黎說:“爸爸,她——”
話未說完,李慧君攀上窗臺,動作輕松地跳下去了,像是要去樓下花園玩玩似的,阮黎捧著手機(jī),嚇得叫不出聲,幾秒鐘之后,轟然一聲巨響,滿小區(qū)都有李慧君的回聲,他們家在二十叁樓,她身體的重音彈上來,胡海文抬頭看過來,驚訝說:“咦?什么東西掉下去了?”
阮黎抖著聲音說:“是李慧君……她跳下去了?!?/p>
屋里安靜像是星期天的殯儀館。
胡海文表情變了,他慢慢站起來,走過來,往下望了眼。
大約是看到李慧君了,胡海文嚇得眉毛鼻子眼睛起了褶,拉扯著嘴型罵趙芬蘭,聲音里帶著恐懼:“要命……我讓你少說點(diǎn)少說點(diǎn),現(xiàn)在她跳下去了……報警!快點(diǎn)報警!不對,快打電話!打120!”趙芬蘭嚇得不敢從沙發(fā)上起來,愣了半晌,方才哆哆嗦嗦按手機(jī),像是不會說話似的,磕磕巴巴說:“喂,有人跳樓……從二十叁樓跳下去……”
胡海文的臉變得比墻壁還白。
他手軟腳軟地穿上外套,啞聲對阮黎說:“爸爸下去看看,你和奶奶待家里,別下來?!?/p>
胡海文下去了,阮黎坐著,手緊緊攥著扶手,她心跳快得像是要把胸膛給破開。李慧君跳下去了,阮黎想到的是胡笳,她會哭嗎?她們是母女,她們曾被臍帶拴在一起,李慧君跳下去了,她的臍帶也許會把胡笳也飛扯下來,摔在地上。她媽媽死了,她應(yīng)該是最傷心的那個人。胡笳傷心,她就開心。她們的友情早結(jié)束了,她還對她念念不忘,這恨類似于愛,頑固地扎根在她心里,讓她想著她。
阮黎想不清楚自己了。
她清楚的只是——胡笳現(xiàn)在在北京考試,她知道她的電話號碼。
要把視頻發(fā)過去嗎?不,不應(yīng)該這么說,應(yīng)該說,要讓李慧君把胡笳給砸死嗎?
阮黎的手機(jī)屏幕亮得像是夏日里的斷頭臺,她垂下眼睛,輕輕點(diǎn)按過手機(jī)屏幕,那鬼頭刀便落下去了,視頻傳給了胡笳,阮黎閉上眼睛,慢慢等李慧君身上的地心引力發(fā)作。但愿,但愿胡笳趕在考試前看到這條視頻。又但愿,但愿胡笳不要看到這條視頻。
阮黎的情緒羼媾著,歡欣和痛苦交織,她知道自己肯定要下地獄了。
她們曾是友情上的雙胞胎,現(xiàn)在她恨另個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