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兔毫黑釉盞

有那么一瞬間，寇道長對自己過去二十幾年的世界觀產(chǎn)生了深深的懷疑。

他看著散落一地的銅錢劍，自心靈深處發(fā)出和穆道長師徒一樣的喟嘆：“修道，也要講究與時俱進，緊隨科技發(fā)展啊……”

那邊，同乩還在一邊和自己吵架一邊抽自己，不一會，他的臉便腫了起來。

喻爭渡看不下去了，出聲喝止：“你們快住手，別以為我看不出你們打的是同乩，再鬧揍你們了啊！”

同乩這才悻悻住了手，但附在他身上的三兄弟仍然輪流發(fā)言，罵聲不斷，看得現(xiàn)場群眾心頭一陣幻滅。

誰能想到，他們供奉了這么多年的三神，居然是這副德行？

大家在喻爭渡的指揮下站了起來，但整件事情的離奇發(fā)展還有些懵逼，又對方才的超自然現(xiàn)象心懷恐懼，此時都不敢隨便出聲。

就聽商闕漠然出聲：“說。”

其他人不清楚，但三神在他開口的一瞬間，卻感受到了一股極為恐怖的威壓，這一刻，他們終于知道，眼前的人，絕不只是能借來雷火那么簡單。

同乩的牙齒不斷打顫，磕磕絆絆地開了口：“我們說，我們現(xiàn)在就說……”

“我們?nèi)值茉谟罉纺觊g由喻氏鄉(xiāng)民立廟塑身，享受喻氏的供奉，數(shù)百年來也一直兢兢業(yè)業(yè)，庇護著喻氏子孫，不敢有一刻懈怠……”

三兄弟輪流開口，將他們?nèi)肽У慕?jīng)過慢慢道來，眾人方知事情真相。

原來這三兄弟生前極有威望，死后更是被立廟供奉，享受人間祭祀，一開始，他們也如生前一般，云行雨施，庇護一方，因此備受喻氏愛戴，香火鼎盛一時，雖是陰廟出身，但也位列仙班，入了神籍。

只是入了神籍之后，他們才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屬于神仙界的最底層，雖有香火，卻無地位，這對向來備受尊崇的三兄弟無疑是個不小的打擊。

這不甘侵蝕著他們的心智，但因為受天庭管轄，他們不敢擅專，因此幾百年來一仍其舊，享受著香火，庇護著百姓。

直到五十年前，天地崩隕，正統(tǒng)出身的上神隨著天庭一起覆滅，反倒是駐守人間的小神幸存了下來，三神便是這幸運的小神。

掙脫了上天庭的管轄，又有著人間的鼎盛香火，三神心中壓抑數(shù)百年的陰暗面快速增長，不僅墮了魔，還仗著信眾眾多，欺壓其他小神，把錦潭鎮(zhèn)的土地神給趕走，霸占了對方的供品。

也就是說，這數(shù)十年來，錦潭鎮(zhèn)供奉給其他神仙的供品，也全都落入了三神的口袋。

三神的貪念越來越大，終于不再滿足原來的這座小廟，這才提出要推掉喻氏公祠，擴建廟宇，享受原來上神才有的待遇。

商闕的威壓在前，三神不敢隱瞞，老老實實把這經(jīng)歷說了出來，不過天地崩隕這一段，商闕沒讓他們說出來，只含糊說是天庭力有不逮，才讓他們?yōu)樗麨椤?/p>

在場眾人聽完這段因由，俱是久久說不出話來，心中無不唏噓。

三神確實曾經(jīng)庇護過他們，只是終究沒能守住初心，讓私欲侵蝕了神識，最終落得個墮入魔道的下場。

可悲，也可嘆。

三神闡述完這段經(jīng)歷，又跟鴕鳥一樣把臉埋在地上，生怕與商闕有眼神的交匯，口中請求：“我們犯的錯已經(jīng)全部交代完畢，請您饒了我們吧?！?/p>

看到當初備受尊崇的三神如此落魄，喻氏鄉(xiāng)民終究心有不忍，喻老先生對著商闕鞠了個躬：“三神雖然有錯，但畢竟是我們喻氏先人，能不能讓我們喻氏自行決定怎么處理呢？”

他說這話的時候難免有種滑稽的感覺，沒想到他有生之年，還能碰上給神求情的事啊。

商闕“嗬嗬”一聲，冷漠道：“你們喻氏先人心可是偏的?！?/p>

喻老先生一時沒能明白，就見商闕垂著眼皮看同乩：“老實點，全部交代清楚了?！?/p>

同乩的臉已經(jīng)貼到地上了，聲音細如蚊子：“我們已經(jīng)全部交代了……”

商闕：“嗯？”

同乩頓時嚇得磕頭不止：“我們這就說，這就說……”

喻爭渡見狀揮了揮拳頭：“你們輕點，那張臉是同乩的，磨破相了我揍你們??！”

喻老先生忍不住用余光看了看喻爭渡，雙手微微顫抖……喻氏子孫里能這么毫無負擔地威脅要揍三神的，估計就這么一位了。

三神果然不敢再傷害同乩的肉體，抱著腦袋說道：“從墮魔之后，我們?nèi)值芫?、就有了私心，將本?yīng)該均分給所有信眾的氣運全部給了……給了我們?nèi)值艿牡障岛笕恕?/p>

三神此話一出，現(xiàn)場群眾頓時嘩然，喻氏鄉(xiāng)民面面相覷。

喻老先生亦是吃了一驚，三神畢竟是喻氏的先神，雖說野心膨脹，意圖侵占供奉和土地，但這些行為并沒有給喻氏帶來太大的影響，從感情上來說，喻氏鄉(xiāng)民并不愿意太為難他們。

只是大家怎么也沒想到，他們竟然還將喻氏一族的氣運全部給了他們?nèi)值艿牡障岛笕?，這可是實打?qū)嵉卦趽p害一整個氏族。

三神自然也知道他們做的事情天理不容，同乩雖然不敢再拿臉去磨地，但也不敢抬頭看人，支支吾吾道：“喻氏綿延數(shù)百年，旁支眾多，且多有通婚，這里面血統(tǒng)早就不純了，雖然都頂著同樣的姓氏，但許多與我們?nèi)值懿⒎峭凇?/p>

他沒把話說完，但大家基本也都聽明白了。

這三神，說到底只是喻氏嫡系的三神，他們墮魔之后，神識被私欲侵占，自然只庇護他們的嫡系子孫，其他供奉的鄉(xiāng)民，都只是被掠奪的旁人罷了。

“你們、你們……”喻老先生顫顫巍巍地看著同乩，想說些什么，卻又說不出來。

四周的喻氏族人又何嘗不是如此，想到他們誠心供奉著三神，三神卻將本屬他們的氣運全部分給了他們?nèi)说牡障岛蟠?，怎能不叫人心寒?/p>

人群中有人帶頭喊道：“他們的嫡系后代是誰？是誰分走了我們的運氣？”

一人起頭，其他人便紛紛跟著出聲：“對，說說看是誰？”

群情激憤，場面眼看著就要失控，還好寇道長站出來解了圍：“大家不用過于憤怒，侵占他人的氣運，于天道不容，以前有三神護佑著還好，如今三神隕落，或許自此便失去人間供奉，自顧不暇，他們的后代，捧不住這些運氣，總會還給大家的?！?/p>

他這么一說，大家這才平靜了下來。

“咦？”喻爭渡一拍手，“這不就是運氣守恒定律？科學誠不欺我！”

商闕：“……”他怎么還是那么會總結(jié)？！

就見寇道長一臉恍然大悟，欽佩地說道：“小喻居士說得有道理啊，貧道以前怎么就沒有想到呢，果然用科學方法指導修道之路才是最快的?！?/p>

商闕：“ ……”

居然還有人能從喻爭渡的總結(jié)里成功證道？

事到如今，喻老先生也無話可說了，只能求助商闕他們：“還請幾位指示一下，我們該如何處理三神的事情?！?/p>

正說著，就見同乩渾身一抖，癱到了地上，是三神離身了。

當然，喻爭渡看到的畫面則是三神老老實實地從同乩身體里爬了出來，面朝祠堂，抱頭蹲下。

姿勢那是相當標準。

喻爭渡汗了一下，煞有介事地和喻老說道：“其實我們已經(jīng)短信通知三了神的上級部門，上頭剛剛派人來把他們帶走調(diào)查了?！?/p>

寇道長：“……？？？ ”

喻老先生：“……??？”

喻老先生顯然一下子接受不了這么先進的玄術(shù)，下意識地看向最符合傳統(tǒng)高人形象的寇道長：“寇道長，這樣、這樣就解決了嗎？”

寇道長雖然也有點心梗的感覺，但還是撐著一口氣點頭：“兩位居士能夠輕輕松松借來雷火，想必和那個上……上級部門關(guān)系很好，聽他們的應(yīng)該不會錯?！?/p>

喻老先生這才點點頭：“那就好，那就好?！?/p>

解決完三神的事情，喻爭渡又道：“對了，喻老先生，三神之前把地方其他小神都欺負走了，現(xiàn)在他們?nèi)齻€被逮捕，大家還得再做一場法事，把地方正神請回來?！?/p>

喻老先生連忙點頭：“一定一定?！?/p>

至于喻爭渡讓他們請回的那位正神，其實就是他和商闕在錦潭老巷遇到的那個老人。

福德正神，也就是人間常說的土地公了。

天地崩隕之前，土地公也不過是一個人間小神，管轄的不過一鄉(xiāng)一縣的土地，香火不多，但好歹是正式編制，與三神倒也相安無事。

后來天塌地陷，土地公因為駐守人間，也有僥幸逃過一劫的，但喻氏的土地公比較不幸的是，喻氏三神香火鼎盛，蓋過了他這個小小的正神，于是就被欺負了。

土地公是本地小神，被趕下神壇后無處可去，這才在錦潭鎮(zhèn)街頭流落了許多年，好在終于被喻爭渡兩人遇見了。

雖然落魄，但無論如何，土地公才是持有神籍的正經(jīng)神仙，因此喻氏一商量，便把原來的三神廟重新修葺，改作福德正神廟。

請神法事不在羅豐的業(yè)務(wù)范圍內(nèi)，商闕更不可能做這種事，按他的說法，神來請他還差不多，因此這場法事最終交由寇道長來完成。

至于請回的正神，為了避免再次出現(xiàn)三神這種無人監(jiān)督為所欲為的情況，就暫且歸給羅豐管理。

喻爭渡看著一心求著商闕給一個羅豐的員工編制的土地公：……我新同事？？？？？

……

當晚，做完法事的寇道長登錄自己的微博：

@聃陽觀寇不至道長：今日與羅豐人生管理公司兩位居士一番交流，貧道受益良多，特地找來高中物理、馬克思主義哲學基本原理等書籍拜讀，從今日起將以更加先進的科學發(fā)展觀指導修道之路，特與各位道友分享心得。

網(wǎng)友：？？？？？？？？？？？

***

隔天，喻爭渡家里。

“你們找我過來有什么事？”喻滿江看著眼前的一群人問道，臉色有些不太好。

昨天夜里，喻爭渡爸爸電話讓他今天過來一趟，喻滿江向來看不上喻爸爸一家，尤其嫌棄他家小，許多年都沒上過門，但喻爭渡和他工作那個公司在三神事件上展現(xiàn)出來的實力又讓他不敢小覷，因此他權(quán)衡再三，才不情不愿地應(yīng)了下來。

不料上門之后，才發(fā)現(xiàn)喻老先生和寇道長也在。

喻滿江心中隱隱有所猜測，但只裝作不知，強作鎮(zhèn)定。

喻爸爸擺了下手：“坐下說?！?/p>

幾人圍著茶幾坐下，喻媽媽沏了茶端上來，笑道：“先喝點茶。”

喻滿江端起茶盞，頓時就笑了出來，不以為然地看著喻爸爸：“喻川，怎么，在我家看到兔毫釉，也跟風去買了一套？”

喻媽媽端來的茶具，正是商闕送的那套金兔毫，這還是因為喻爸爸考慮到喻老先生和喻滿江都對茶具比較講究，才專門用的，不然按照他們家的風格，一個人一個玻璃杯就差不多了。

喻滿江拿著茶盞看了一圈，道：“怎么也不買套好點的，這個有點舊啊，別不是積壓的貨吧。”

說罷他就把茶盞放了下去，喝都沒喝一口，姿態(tài)上顯得很看不上。

喻老先生聞言也看了看那茶盞，說道：“我倒覺得這金兔毫很有古拙之感，大巧不工啊?！?/p>

喻滿江嗤了一聲：“得了吧，喻川家什么情況你還不清楚，他還能淘到好茶具？”

喻爸爸臉色黑了一下，看了一邊正在玩手機的商闕一眼，道：“這是爭渡的同事，小商送的，他對那什么，宋朝的斗茶都挺有研究，品味高著呢。”

商闕徑自低著頭玩游戲，全程一個眼神都沒有給他們。

喻滿江自發(fā)家以后，身前都是些討好諂媚的人，哪遇過這么不把他當回事的，便有些不悅，故意去問商闕：“哦，不知道商先生是從哪里買的這套黑釉盞的呢？不客氣地說，我對國內(nèi)的名師出品都有些了解，說不定能給你掌掌眼?！?/p>

“隨便拿的?！鄙剃I總算抬了下眼皮，語氣很不耐煩，“你哪來那么多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