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高準兩手搭在方向盤上,透過前風擋玻璃,看著路邊這棟大樓,地址是方熾給的,今天上午他在畫廊接到電話的時候,整個胸口都沸騰了。
“喂,”他故作冷淡地說:“哪位?!?/p>
那邊靜了一會兒:“是我,方熾,”聲音輕得有些不真切,高準貪婪地聽,這個電話他水里火里地等了兩個月,真接到了卻那么平常,方熾說:“想麻煩你,下午有空能不能來接我一趟,我現(xiàn)在沒車……”
太蹩腳的借口,可高準的唇瓣立刻上揚了,順著他的話頭往下說:“我今天事多,這樣吧,你把時間地址發(fā)給我,騰出手我就過去?!?/p>
電話掛斷,高準拼命呼吸,皮膚上每一個毛孔都在顫抖,今天他事情是真的多,畫廊和公司都剛起步,他推掉了兩個客戶和一場洽談會,早早到了地方,一個小時接一個小時地等。
方熾從大樓出來是下午四點半,站在“心理疾病治療和防控中心”的大牌子底下,高準朝他響喇叭,他迎著風走過來,明顯瘦了,瘦得像個病人。
他坐上車,攜著風的味道,帶上門。
高準緊張地握著方向盤,強迫自己表現(xiàn)得漫不經(jīng)心,心里急急地想說些什么,方熾先他開口:“你換車了?!?/p>
“哦,對,”高準松手剎、掛檔,順著狹窄的車道開出去:“剛換。”
方熾的感覺有點變了,沒過去那種自信,倒顯得沉靜:“撒哈拉,不像你的風格?!?/p>
眉頭一動,高準故意說給他聽:“他喜歡這種。”
“他”,方熾沒有問“他”是誰,知趣地閉上嘴,不說話了。高準有點后悔,焦躁感開始冒頭,等紅燈的空當,他點起一支煙,放下窗玻璃,深深吸了一口。
臨來,他特意弄了頭發(fā),回家換了西裝,皮鞋用護理霜擦過,這些方熾都看在眼里,隔著一個儲物箱的距離,他有太多話能跟他說,比如“公司運轉(zhuǎn)怎么樣”,比如“還怕黑嗎”,最后出口的卻是:“你抽煙了?!?/p>
高準看一眼指間的香煙,無奈笑了:“壞習慣?!睘榱讼麥p車里某種苦澀的空白,他旋大音量,CD聲響起,越來越清晰:“討你歡心,因你剛剛靠近,唇邊恰巧需要那微溫,
吻就吻,什么都不要問,忘形才是面前的責任……”
方熾聽得懂一點廣東話,頹廢的歌詞,讓他不由得聯(lián)想起昨晚酒吧里高準的樣子:“歌……”他松了松領口:“也是‘他’喜歡的?”
高準的視線偏離車道,轉(zhuǎn)頭看著他,耳邊在唱:
“請放心,不會終生抱憾,明天一位比你更殘忍,
背叛我,別帶著仁慈和惻隱,我這么容易愛人……”
確實是鄒運喜歡的歌,可高準不想承認:“不……”他說謊,這時候電話響了,鄒運打來的,他看著方熾,把食指壓在嘴唇上,是讓他別出聲,同時扭動音量,歌聲小了,最后幾句歌詞還是執(zhí)拗地鉆進方熾耳朵:“誰來就抱著誰,戀愛是本能,不必當獨有的榮幸,
誰名字會劃成耀眼的疤痕,比起那懷念更深……”
高準接的免提,鄒運說話生龍活虎的,甚至有些聒噪:“寶兒,我晚上包的餃子,素三鮮,還吃什么菜不?”
“做點粥吧,”高準夾著煙,自如地變換車道:“就上次那種青菜粥?!?/p>
“你多久回來?”那邊問,聽得出,他很黏高準:“餃子一會兒涼了?!?/p>
“塞車,差不多四十分鐘吧?!?/p>
三鮮餃子青菜粥,方熾捏緊拳頭,心尖上一抽一抽地疼,說不清是無心還是有意,他冷冷地說:“我要下車?!?/p>
高準沒來得及說話,電話里鄒運先火了:“我操!你他媽誰!”
方熾青著臉,沒出聲,鄒運罵個不停,高準很反感地咂了下嘴,直接把電話掛了。
方熾有些意外,不容他問,電話又響起來,高準第二次掛斷,這么反反復復五六次,鄒運消停了十分鐘,還是打過來,高準接了,沒一點做賊心虛的樣子:“冷靜了?”
那頭應該正窩著火,沒出聲,高準說:“餃子別等我了?!?/p>
“他還在嗎?”鄒運甕聲甕氣地問,問完扭捏地說:“那啥,我錯了還不行么……”
高準樂了:“你他媽是我誰,用不著跟我認錯?!?/p>
方熾倏地瞪大眼睛,但沒動,甚至沒敢偏頭看一眼,頭皮繃緊了又舒展,手指顫抖得幾乎握不住拳頭。
“行了,你愿意等就等,少跟我肉麻?!备邷矢纱嗬鋻炝穗娫?,這回車里真安靜了,能聽見嗡嗡的發(fā)動機響,方熾像是枯枝煥發(fā)了新芽,來了底氣:“我要下車。”
高準斜他一眼,猛地把車速提上去:“能不都跟我耍脾氣嗎?”
這不是好聽話,方熾扭頭向著窗外,嘴角卻偷偷翹了。
十幾分鐘路程,遠遠能看見方熾治療室那座大廈了,高準開始減速,他舍不得,私心留戀這稍縱即逝的相處,慢慢在路邊停下,他沉默著等方熾下車,解安全帶的金屬聲,坐姿改變時皮座椅的嘎吱聲,他心酸得幾乎要落淚,忽然,方熾說:“今天……是星期三。”
高準驀地轉(zhuǎn)頭,眼睛里燃著寂靜的火。
白熾燈“吱吱”點亮,高準站在方熾背后,微瞇著眼,白墻反射著燈光,更顯得房間通明,堆著卷宗的辦公桌、治療區(qū)大紅的躺椅、孤零零的衣架,甚至空調(diào)扇葉的位置,一切都沒變過,仿佛停留在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