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早上，晨光正好，方熾從高準的領(lǐng)帶架上抽了一條真絲領(lǐng)帶，搭在脖子上，一邊戴表一邊走到窗邊：“快點，我來不及了！”

高準放下牛奶杯走過來，前發(fā)有些濕，他隨意甩了甩，兩手分別握住領(lǐng)帶兩端，抬頭看了一眼，有些羞澀地笑：“這個顏色很襯你，”靈活的手指纏來繞去，熟練地抽緊、上推、扯平，他故意貼近了，帶著些挑逗的意味：“你喜歡的溫莎結(jié)?！?/p>

方熾一把抱住他，用胳膊卡住腰肢，鼻尖去蹭那烏黑的短發(fā)，高準撫摸著他的上臂，一副被寵慣了的樣子：“干嘛偏要我打，你又不是不會……”

方熾的嘴唇在他臉頰周圍游移，將碰不碰的：“你打，我會有好運氣?！?/p>

“我……”高準微低下頭，前發(fā)落下來遮住臉，指尖無意識玩弄著方熾襯衫肩膀上的褶皺：“我陪你去？”他挑起眼睛往上看，有些撒嬌的意思：“等著你?！?/p>

方熾兩手張開了大力摩挲，把那片背脊翻來覆去地揉，呼吸越來越急，他時不時窩下脖子去咬高準的下巴：“大學(xué)面試，這個顏色會不會太帥了？”

高準癢癢地躲：“我的男人……”他像饜足了主人疼愛的貓咪，高傲地撥開方熾的嘴唇，仰起頭，直直把他看著：“就是要最帥的?！?/p>

這話語里有蜜，那眼睛里有星，方熾一把箍牢他，狠狠吻下去，高準愉悅地享受他這份霸道的癡迷，反手把他纏住，任他拉扯廝磨。

很快，方熾就會抓起手邊那道厚窗簾，拉起來遮在兩人身上，任誰看都是個繾綣甜蜜的吻，可張準知道，窗簾下的陰影是橘色的，在那暗沉的橘色里，心虛茍且地，甄心給他拭去眼角的淚。

果然，方熾抓起窗簾了，觀眾席上響起一片驚艷的喧嘩，這是影片最后一個片段，也是拍攝的最后一個shot，張準盯著那面巨大的、反著強光的螢?zāi)?，結(jié)了繭的心墻仿佛馬上就要崩塌，他站起來，沿著綠燈指示的方向朝應(yīng)急出口疾走。

離開漆黑的活動現(xiàn)場，胸口的窒悶感好一點了，走廊盡頭是吸煙室，想想即將開始的問答環(huán)節(jié)，他覺得還是應(yīng)該去抽一根。

《入戲》全球首映禮，多氣派的名字，他點上煙，松開領(lǐng)結(jié)，汗?jié)竦氖终圃诎嘿F的西褲上蹭了蹭，慢慢地，把第一口煙吐出去。這簡直是個夢，兩岸三地的同行，密密麻麻的機位，剛到會場的時候，站在人潮當中，他不敢相信自己是主角之一，直到有人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把，他才回過神，驚喜地叫了一聲“師哥”。

吳融親熱地笑著，摟著他走進人群，陳正森、周正、秦迅兒，一一握手寒暄，一年多不見，每個人多少都有些變化，陳正森見瘦了，周正的發(fā)際線退了一大截，秦迅兒還是那樣，樂此不疲地變換造型，張準跟他們說笑，一不小心，在人群深處看見了盛裝的甄心。

甄心也看見他了，先是愣愣地盯著，像一時半刻認不出，又像有千頭萬緒，閃爍著目光不敢認，吳融大咧咧招呼他，他才勉強過來，客套地伸出手：“張老師，好久不見?！?/p>

這幾乎就是那個夢了，張準顫動著眉頭，輕輕回握住他的手，盡量表現(xiàn)得像個久別重逢的老友：“好久不見?！?/p>

甄心似乎無話可說，干巴巴應(yīng)付一句：“嗯，好久了?！?/p>

之后就是尷尬的空白，張準訕訕收回手，甄心兀自偏過頭，一年，僅僅是一年，他們便形同陌路。

張準深深地吸一口，煙頭立刻燒得通紅，讓尼古丁灌滿肺葉，他才好麻醉自己脆弱的神經(jīng)，首映結(jié)束，宣傳和路演緊接著就要開始，偷偷地，他有些期待，期待和甄心能再做一次“愛侶”，可能七天，或許十天，即使短暫，但偶爾搭個肩，不小心碰碰手指，他也知足了。

把煙在煙灰缸里掐滅，他重新系好領(lǐng)結(jié)，正要出去，走廊上傳來熟悉的歌聲：Goodbye my almost lover ，goodbye my hopeless dream…

張準的手劇烈顫抖了一下，一年了，他仍然不能聽這歌，每次聽，都想起美術(shù)館那個寂靜的正午，他在狹長的走廊上奔跑，瘋狂的追逐甄心的足跡，結(jié)果狼狽的撲了空，只灌了一懷料峭的春風(fēng)。

歌聲越來越近，大概是某個入了戲的觀眾，這種事防不勝防，等電影正式上線，可能隨處會聽到這首歌的片段，張準慘淡的想，那他的日子要怎么過？

“喂，”歌聲斷了，那是個鈴聲，接電話的嗓音非常熟悉，不該說熟悉，該說是刻骨銘心：“對，最近不回臺北……宣傳期結(jié)束吧……”

他要拐進來了，張準驚惶地背過身，不知所措的攥緊拳頭。

“我說過多少遍了，我不需要女朋……”甄心的話音戛然而止，電話那頭還在說，能聽見斷續(xù)的抱怨，在聒噪的抱怨聲中，兩人一動不動。

電影隨時會結(jié)束，他們沒多少時間，越急，張準越不敢回頭，全身的血液像是倒流了，灼熱地，汩汩沖擊著眼眶和耳膜，他不轉(zhuǎn)頭，甄心也不走，是舍不得走，走了，似乎就塵歸塵土歸土了，可甄心不想一刀兩斷，不想塵埃落定：“媽，”他繼續(xù)方才的對話：“你別費力了，我有喜歡的人。”

那邊應(yīng)該是問“在哪里”，他沒什么猶豫，斬釘截鐵地說：“在心里?！?/p>

“在心里”，張準戰(zhàn)栗，他心里還有他，他甚至沒換手機鈴聲，他們是一樣的，都是傻瓜，都沒變！

他轉(zhuǎn)過身，一眼看到的不是甄心久違的臉，不是他憂郁的酸楚的眼神，而是手機上下垂下來的金屬環(huán)，小小一枚，張準認識，指環(huán)內(nèi)側(cè)刻著一行小字：tiger in my love。

這場愛原來不是某個人的意亂情迷，不是兩個人隨波逐流的入戲。

他上前一步，正要開口，會場那邊響起雷鳴般的掌聲，電影結(jié)束了，他們的“夢”也該就此收場，甄心苦笑了一下，轉(zhuǎn)身要走。

“別走……”張準忽然說：“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