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賀征疑惑地掀起眼簾看向她:“你又不是真的,怎么這么涼?”
合著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mèng)?沐青霜噗嗤笑出聲:“我是真的??靹e賴皮,我都親了,你就該起來吃東西?!?/p>
賀征有氣無力地抬起右手,將一直握在手中的骨哨放到口中吹了吹。
想是病中中氣不足,那骨哨其實(shí)幷沒有被吹響,自然也不會(huì)聽到該有的錚錚嗡然。
“騙人的,是做夢(mèng),”他失望地嘟囔著,閉上了眼,“不吃?!?/p>
沐青霜有點(diǎn)想哭。
她抬起手背揉了揉鼻尖,低頭從荷囊中取出自己隨身的那枚骨哨放進(jìn)齒間。
骨哨被吹響的瞬間,賀征手中的那一枚便錚錚嗡嗡地回應(yīng)起來。
他倏地張大雙眼,懵懵地看了看自己掌心,再看了看床畔的妻子。
沐青霜站起來,彎腰去扶他,這回他沒有再作怪,乖乖地任由她將自己扶起來靠坐在床頭。
她斜身坐在床畔,端過碗來,拿小匙舀了一勺粥輕輕吹了吹:“唔,不燙了。”
賀征有些別扭地垂眸看了看那勺粥:“苦?!?/p>
那粥里添了清熱的苦菜碎,聞著就苦。
弱聲弱氣,蔫頭耷腦,仿佛身后有一條毛茸茸的大尾巴無力地掃來掃去。
“堂堂一個(gè)大將軍,手起刀落殺人如麻都不怕,居然怕苦菜粥?”她滿臉好笑地將小匙輕抵在他唇間,“張嘴?!?/p>
“不是怕,”賀征艱難咽下那口粥,淺聲糾正道,“只是不喜歡?!?/p>
她笑著又喂一勺過去:“那你喜歡什么?”
“你?!?/p>
沐青霜心尖一顫,楞楞看著他滿臉痛苦地再度咽了一口粥。
“哦,”好半晌后,她才抿了抿笑唇,紅著臉哄人,“若你好好將這碗粥吃完,那我也喜歡你。”
他這會(huì)兒腦子大約不是特別清醒,她這么誑人,自己都覺得勝之不武,不臉紅才怪。
賀征有點(diǎn)不滿地斜睨她,啞聲含混:“不吃就不喜歡?”
“我是說,若你吃了,我就喜歡你更多一點(diǎn),”她傾身過去在他唇上又親一下,舌尖輕輕掃過他那被藥粥浸過的薄唇,“唔,是有些苦?!?/p>
他僵身盯著她看了半晌,喉頭緊了緊。
當(dāng)沐青霜喂他第三勺時(shí),他沒有再拖延,很爽快地吃了。只是那對(duì)氤氳著淡紅水汽的桃花眸一直眼巴巴望著她,似乎在期許什么。
沐青霜不解地歪了歪頭,又喂了一勺過去,他卻不肯再張口,就那么執(zhí)拗地覷著她。
不知為何,沐青霜瞧著他那神情,總覺得他身后那條無形的毛茸茸大尾巴已經(jīng)撒著嬌掃到她心尖兒上來了。
在夫妻之間的某些事上,賀征素來是很積極的,這就將沐青霜慣得懶惰了些,只管貪圖“享樂”,甚少有主動(dòng)的時(shí)候。
他此刻這般眼巴巴無聲撒嬌索討的模樣,終于讓她領(lǐng)悟到,原來他也會(huì)偷偷期許她的主動(dòng)親近。
于是,病歪歪的賀大將軍就在喝一口粥換一個(gè)親吻的“公道”中,將那碗清苦菜粥吃出了蜜味。
****
吃完粥后,賀征任由沐青霜將他裹在厚厚棉被中睡了過去。
待他再睜開眼,房中長(zhǎng)燭已燃過大半。
他輕輕呼出一口氣,察覺前兩日那種油煎火炙的難受之感已散去泰半,只是四肢仍舊無力,想試著握掌成拳都很艱難。
驀地,懷中暖呼呼的軟玉溫香使他心中一動(dòng),沒什么力氣的指尖不自覺地輕輕摩挲了兩下。
嬌嫩光滑的觸感立刻讓他僵住了周身。
弱弱燭火中,他一垂眸,就見懷中的妻子瞇著惺忪睡眼,笑意慵懶道:“醒了?!?/p>
她的周身散發(fā)著沐浴過后的淡淡幽香。最重要的是……
“我問了府中家醫(yī),家醫(yī)得讓你暖和些才好。”沐青霜嗓音軟糯糯地咕噥著,環(huán)住他腰身的雙臂更緊了些。
她那正正合宜的體熱透過他身上那層薄薄衣衫,熨帖著他的周身,使他四肢百骸無一處不暖。
賀征喉頭滾了滾,手掌無力且緩慢地順著她后背美好的曲線滑了下去,同時(shí)有些絕望地閉起了眼:“過分了啊?!?/p>
特意挑了個(gè)他能看不能“吃”的悲情時(shí)刻,不!著!寸!縷!
很快他就知道,還有更悲情的事在等著他。
他的小姑娘是個(gè)混賬兮兮的小姑娘,這件事幷沒有因?yàn)樗闪怂姆蛉硕兴淖儭?/p>
“你……的手,在做什么……”
他的混賬夫人隱了個(gè)呵欠,慵懶帶笑的語氣無辜得很:“看看你退熱沒啊?!?/p>
賀征閉眼忍半晌,才艱難顫聲:“別、別鬧……”
天,他沙啞的嗓抖得個(gè)七零八落,都說不出句整話來了。
探體熱不是該摸摸額頭手心什么就好?把手伸進(jìn)人家的衣襟算怎么回事?
混賬夫人笑出了聲:“唔,怎么還有些燙呢?!?/p>
廢話,你這么瞎摸,不燙才出鬼了。沒什么力氣的賀征分外無助。
好在他的混賬夫人幷沒有想當(dāng)場(chǎng)要了他的命,嬌聲笑喃:“要不要再吃點(diǎn)東西?這會(huì)兒有甜粥和肉末粥了,你想吃哪種?”
家醫(yī)說若他高熱退下,便能稍稍吃些別的口味了。
賀征有氣無力地垂眼瞪人,似嗔似怨:“不吃?!辈还芟讨嗵鹬?,此刻都不對(duì)他胃口。
他只想吃甜的夫人。然而沒力氣,吃不著。恨。
就在賀征幽幽望著床帳頂?shù)哪桥哦塘魈K時(shí),沐青霜笑音綿綿甜,指尖在他的下頜處撓了撓。
“你到底要不要吃東西?”
“吃不下?!辟R征輕啞的嗓音有些悒悒不樂。
“那,你是要接著睡?”
“睡不著。”
若早知她會(huì)提前回來,他前兩日就好好喝藥,這時(shí)就該生龍活虎“小別勝新婚了”!
悔得腸子都青了。恨。
像是聽到他的心聲,沐青霜在他耳畔低聲嬌笑:“既你睡不著,那不然就……咦,征哥,你偷偷磨牙做什么?”
馨香甜軟的芳息暖暖燙著他的耳廓,使他無力的身軀忍不住顫栗。
“沒你這么欺負(fù)病人的……”喑啞沉嗓逸出軟弱悶哼,那是某種微妙的難受與無助。
明明已褪去高熱,他兩頰卻又起了潮紅。
“別冤枉人,我這是在幫你發(fā)汗,”沐青霜的手正在錦被下四處煽風(fēng)點(diǎn)火地使著壞,慵懶含混的笑音賊兮兮的,“家醫(yī)是這么說的。”
“你故意的……”
“對(duì),我就是故意的,”沐青霜在他抬高的下巴上輕咬了一口,“若你往后再把自己整得病歪歪,那我還欺負(fù)你。”
“那,能不能等我好了,”賀征雙目緊閉,從牙縫中迸出一句沙啞懇求,“再欺負(fù)一次?”
“好呀。”
子時(shí)的更聲隱約透窗,與寢房中凌亂的喘息與羞恥的低吟混做一處。
過了子時(shí),便是十一月十六了。
墻上的黃歷隱隱翻起一角,又飛快落下。
下面那一頁的黃歷上寫著,武德元年十一月十六,冬至,宜教牛馬、裁衣、合帳,余事勿取。
長(zhǎng)夜漫漫,真是“合帳”的黃道吉日,天意如此,那就不必推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