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一生中總難免會有些錯處,大家都是在不斷修正自己過錯中慢慢長大,成為更好的自己。
惟有面對自己當年的錯漏疏失,往前走下去,抬頭挺胸走下去,才是真正的坦然與承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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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大好的沐青霜平靜問道:“對皇后,是個什么樣的處置?”
昨日她只聽她爹說完了所有事,還沒來得及待他說到對皇后的最終處置,她就因為突如其來的頓悟而哭著跑出了家門。
“尚無定論,”賀征握住她的手,扭頭看了她一眼,“大家都有所猶豫?!?/p>
沐青霜幷沒有他預(yù)料中的激動憤怒,只是輕輕頷首,望著湖面無奈一笑:“究竟是該‘力保儲君’還是該‘懲處皇后’,這確實不好決斷?!?/p>
眼下成年開府的三位殿下里,成王趙昂與嘉陽郡主趙縈同趙絮相比,無論能力、功勛、名望都稍遜一籌,若無大的變數(shù),怎么看都理當該是趙絮為儲。
可若是大張旗鼓對皇后做出懲處,那作為她的親生女兒,趙絮勢必會受到輿論上的牽連甚至攻擊,那些本就不太贊同由趙絮為儲的反對者將會咬死這個把柄。
成王趙昂人不壞,能力也不算差,若再有得力朝臣輔佐,想來也不至于將國家治理得太糟糕。
可問題就在于他性子偏于恬淡守成,而眼下這個在幾十年戰(zhàn)火中涅槃重生的新朝,還遠沒有到守成求穩(wěn)的時候。
這千瘡百孔的廣袤疆域,此時更需要趙絮那種進取的銳意與革新的勇氣。
賀征輕嘆一聲:“最重要的是,帝后一體。皇帝陛下自己也承認,皇后一步步錯到如今,他是難辭其咎的。”
若要懲處皇后,那皇帝陛下也得承擔些許連帶之責。
至少得是交出權(quán)柄,退居行宮做太上皇去。
且不說武德帝自己是不是真心甘愿在鼎盛之年放權(quán),即便他愿意,也絕不能是在這個節(jié)骨眼下。
“眼下各方勢力看起來是歸服一統(tǒng)、聽命朝廷,一來是因立國之初民心大致向穩(wěn),二來是陛下壓得住?!?/p>
武德帝能在亡國后迅速整合各方勢力,有天時地利的機緣巧合,卻也是因他確實有過人之處足以力壓群雄。
有他在,許多人即便有心也不敢貿(mào)然妄動。
而趙絮到底年輕,如今在各方面的根基與影響力都還不足以與她父皇相提幷論,若武德帝此時就將權(quán)力下放到她手上,甚至立刻將大位相讓,難保不會出驚天打亂。
昨日被武德帝召進內(nèi)城的,大都是如今朝廷的肱骨柱石,看事情自然更著眼于大局。
皇后之罪不可恕,但這個國家的將來卻又是不可不思量的。
眼下最合適的處置之法,顯然是暫將皇后隱秘羈押于內(nèi)城,對外引而不發(fā),待趙絮在儲君之位上徹底穩(wěn)固服眾后,武德帝宣布退位于她時,再將皇后的罪行與皇帝陛下的連帶之責昭告天下。
可趙絮穩(wěn)固儲君之位需要花多長時間,誰也不能保證。在這段未知的時間里,會不會突然生出什么變數(shù),更沒人能預(yù)料。
所以大家在“保儲君”與“立刻懲處皇后”之間猶豫躊躇,到昨日下午出內(nèi)城時都沒有達成一致定論。
“征哥。”
“嗯?”
“這件事,你站哪一邊?”
“先保儲君,”賀征抿了抿唇,道出了自己的考量,“打了這么多年,無論是殉國的英靈,還是活下來的我們,為的無非是一個更好的明天?!?/p>
作惡者應(yīng)當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價,可當懲處罪惡與大局相悖時,不得不兩害相權(quán)取其輕。
沐青霜看了他一眼:“那,我爹怎么說?”
“沐伯父沒有在當時言明立場,但聽他話里話外的意思,似乎也是愿暫忍一時委屈,先保儲君?!?/p>
“待將來真相大白于天下,”沐青霜眼眶微紅,唇角卻彎彎揚起,眼中滿是驕傲,“‘沐武岱’其名,當名載史冊。”
因她是個小姑娘,雖與父親的關(guān)系足夠親近,但卻甚少有深入談心的時候。他總是縱著她、慣著她,卻似乎從來不懂該如何與她暢談心中事。
直到去年冬日出事后,她才慢慢撥開迷霧,一點點真正看清自己的父親胸中那廣闊縱橫的天地。
他曾是獨霸一方的豪強,可他有超出她想像的胸襟與志向。
沐青霜終于想起,她的老父親,也曾是少年。
到如今人到中年,依舊熱血未涼。
沐青霜緊緊回握了賀征的手,輕聲笑道:“好。”
已是卯時,天邊緋紅霞光如水,有日色隱隱。淡緋的瑰色天幕與遠山青嵐一幷倒映在湖面上,盈盈蕩著活水清波,絢爛美好。
沐青霜這才瞧清,眼前的灃南湖是在一處壩上。
堤壩之下,初秋的田野間阡陌相交,有房舍屋宅錯于熹微晨光里,隱有炊煙裊裊如霧。
“之前請你看過了月亮,”賀征抬手指了指天邊,“現(xiàn)下我再請你看看太陽。”
沐青霜笑著偎在他身側(cè),不是很認真地啐道:“說得像太陽月亮都是你家的一樣,還請我……”
話還沒說完,耀眼紅日驀地自遠山之巔躍起,如火球破水而出,萬丈光芒霎時噴薄,充盈了整個天地。
枝頭夜露將天幕染成水碧之色,四下里有許多高大樹木在晨風中枝葉輕搖。這季節(jié)已漸入秋,許多樹葉正是由綠轉(zhuǎn)黃的時候,黃綠交融成秋香之色。
中原的破曉晨光,與利州是同樣的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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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攜手幷肩沿著小徑往回走時,不期然遇見一位十二三歲的紅衫少年。
那少年站在小徑中楞了楞,旋即笑咧了嘴:“我還以為我娘唬我的,原來真是大將軍回來了?!?/p>
說話間,他自以為不露痕跡地好奇打量沐青霜好幾回。
“賀淵,”賀征板了臉,不太高興了,“我念你是好奇堂嫂的模樣,才忍著沒吭聲讓你看兩眼的。你若再多看,我可要揍人了?!?/p>
這話給沐青霜鬧了個大紅臉,忍不住偷偷伸手捏了他的腰際。
名喚賀淵的少年哈哈大笑著轉(zhuǎn)身就跑:“莫醋莫醋,我只是個孩子??!”
沐青霜若有所思地望著少年大笑奔逃的背影,忽地笑了。
有一個困擾她多年的謎題,好像解開了。
她似乎明白了當年在利城的善堂破廟,病到兩眼混沌的賀征為何會正正好抓住她的裙擺,而不是向別的人發(fā)出求助的訊號。
原來,她與他之間的淵源與羈絆,遠比她從前以為的更早、更深。
原來,在她不知不覺時,許多事早已被老天安排得明明白白。
他注定是要來到她面前的,也只會來到她面前。哪怕當時在場還有別人,他的手也只會伸向她的裙擺。
“我問你……咦?!”
她這才發(fā)現(xiàn),就在她方才走神的那一小會兒,就被賀征牽著進了小徑旁的林間。
這廝的歹念很明顯了。
被困住的沐青霜后背貼著樹干,仰著紅紅的臉,湛亮雙眸笑望著他。
“你又胡亂摸我的腰?!?/p>
賀征試圖先聲奪人,卻沒料到懷中的小姑娘突然反客為主,雙手搭上他的兩肩,貝齒輕輕嚙住他的下唇。
就在他傻氣楞怔的當口,沐青霜一個旋身,反與他換了個位置,將他推向樹干,毫不猶豫地親到他腿軟。
半晌過后,她滿意地點著頭退離他的唇,右手滑向他的腰側(cè)。
“糾正一下,我方才那叫‘掐’,”她紅著臉,滿眼寫著囂張,“這才叫,摸。”
賀征周身繃緊,大掌倉皇按住她的手,無比煎熬地仰頭閉目。
“我看你是真的……很想要了我狗命?!?/p>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他強烈地希望——
時光能如白駒過隙,一睜眼就是八月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