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子僵了僵脊背,硬著頭皮回視她:“問、問我名字做什么?”
“喲喲喲,敢領(lǐng)頭鬧事,卻不敢報上大名?”沐青霜挑釁地笑道,“我這人江湖得很,不喜歡揍無名之輩?!?/p>
在她身后,段微生哭笑不得地搖頭,嘀咕道:“身為師長,哪有這樣與門生講話的?”太吊兒郎當了。
說著他就打算上前去圓場,卻被林秋霞扯著袖子拉?。骸斑@種時候你那套不管用,看著就是了。”
想是知道所有同窗都看著,面子拉不下,那小子漸漸收斂好先前的驚惶之色,外強中干地梗著脖子,硬氣回道:“允州德水堂姜氏,姜鴻軒。”
“喲,皇后陛下家的遠親,難怪狂得這么起勁,”沐青霜以眼神鎖定他的目光,輕笑出聲,“讀過書吧?”
這純是廢話一句。臺下百名學子應(yīng)考時都通過了文考一項,有哪個是沒讀過書的。
“讀過又如何?”姜鴻軒緊了緊嗓子,總覺得她笑得不懷好意。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當做何解?”沐青霜笑嘻嘻望著他,舌尖在左腮抵出個囂張的拱弧。
姜鴻軒吃不準她到底想干嘛,吞了吞口水沒敢應(yīng)聲。
“既你答不出,沐典正就來給你上這第一堂課,”沐青霜緩緩站起身來,慢條斯理地緊著自己的束袖,“這句話的意思就是,按江湖規(guī)矩,既你敢沖到最前挑頭鬧事,那就得有挨打的覺悟。能聽懂嗎?”
姜鴻軒沒料到她會是這樣個潑皮般的對策,當即惱羞成怒地跳腳:“哪有你這樣為人師長的?!”
“你當這臺上有你師長了嗎?”沐青霜似笑非笑地挑了眉,“我知道,此刻你們心中對與我們幾個的師生關(guān)系是不服的,那咱們就將這身份暫放下,先按江湖規(guī)矩走一趟?”
“既你們對‘例行夜巡’之事不滿,又不愿好生生聽人講這事來龍去脈的道理,那咱們就痛快些,打一架。若我輸了,這事如你們所愿,作廢。若我贏了,你們就老實些別再廢話,怎么樣?”
姜鴻軒稚氣的面上有些繃不住了:“你怎么能與我動手?”
“憑什么不能?就憑你是皇后陛下的遠親?”
“那不是,”姜鴻軒還是有點骨氣的小子,“你是大人,我們都只是孩子,你若同我們動手,那不成以大欺小了?”
“我呸,許你們以小欺大,我們就不能以大欺???沒這道理,”沐青霜搖頭笑斥,“你們這個年紀最刁滑,打算討便宜時就說自己是大人,眼見要吃虧了就說自己是小孩。這套在旁人那兒好使,在我這兒可不行。”
姜鴻軒左右看看身旁同窗們,幾人腦袋湊到一處嘀咕了兩句后,他重又抬頭看向沐青霜。
“我們五個,打你一個,敢不敢應(yīng)?”
“好,”沐青霜將左手負在身后,淺藍色武官袍的衣擺被風輕輕揚起,“我再讓你們一只手,免得你們說我欺負人。”
學子們隱隱嘩然起來。
雖說他們年紀不大,可全都是有習武根基的,這在之前的武科考選中是印證過的,沐青霜不可能不知道。
俗話說雙拳難敵四手,她這究竟是自信過頭還是狂妄托大?
“我不是自信過頭,也不是狂妄托大,”沐青霜從嚶嚶嗡嗡的議論中聽到這兩個詞,笑彎了眉眼,“我就是單純瞧不起你們的實力罷了……”
“了”字尾音尚未落地,她已從高臺上躍身而下。
淺藍色武官袍掠出一道恣意的影,疾如山風撲面,無聲鼓張起凜冽氣勢。
那五個學子沒料到她會突然出手,根本沒反應(yīng)過來,便被她一手一個摜翻在地。
前后不過幾息的功夫,大家仿佛就眨了眨眼,下一瞬就見她拍了拍手,睥睨的目光巡視全場。
“我贏了?!?/p>
“沒你這樣!”滿臉漲紅的姜鴻軒爬起來,顧不上拍拍身上的灰土,跳著腳據(jù)理力爭,“你偷襲,勝之不武!”
“你們到雁鳴山干嘛來了?!”沐青霜終于凜目正色,擲地有聲,“雁鳴山武科講堂,教的是明日將星!將來是上戰(zhàn)場的!希望你們一輩子都記得:兩軍對壘是你死我活之事,不是君子之爭!對方殺過來前不會先看黃歷選吉日,更不會提前敲鑼打鼓通知你布陣!或許前一刻對方還在陣前與你嬉笑叫罵,下一刻盾陣后就會閃出箭雨將你扎成刺猬!只要踏出了家門,就不要輕易松懈防備之心,無論面對什么人,你們都得隨時做好還手的準備。懂了嗎?!”
他們還小,只知踏進雁鳴山武科講堂后,自己將走上一條如何光榮的前路;卻未必知道這條路上會有多少慘痛的壯烈。
這是典正沐青霜教給他們的第一課。
****
雁鳴山武科講堂的各項事宜順利運作起來。
鬧那一場過后,學子們對沐青霜極其服氣,對幾名典正及經(jīng)學夫子也多少給點臺面上的敬重了。
到了七月十五,師生雙方經(jīng)過半個月的熟悉與了解,漸漸熟稔起來,雁鳴山的氣氛便一日日如當年赫山講武堂,于熱鬧和樂中鶏飛狗跳。
十五這夜的后山夜巡是沐青霜帶隊。
此時夏末秋初,山間長蟲出沒,為了避免它們跑到山下學舍滋擾,沐青霜便帶著學子們沿路用雄黃粉灑出邊界來。
姜鴻軒湊到沐青霜身旁,邊朝旁邊灑著雄黃粉,邊嬉皮笑臉道:“沐頭兒,聽說你與賀大將軍要成親了?”
“滾,什么木頭?難聽死了,”沐青霜低聲笑罵一句,“我與誰成親,關(guān)你什么事?”
姜鴻軒陰陽怪氣地哼道:“怕是他沒見過你在我們面前這種兇巴巴心狠手辣的模樣,若是見了,說不得就要嚇跑!”
后頭一群人立刻起哄:“就是!鴻軒面子大,趕明兒讓你家里人把賀大將軍請來瞧瞧,這么嚇人的媳婦兒,看他還敢不敢要。”
這半個月的各項訓練下來,數(shù)沐青霜與林秋霞兩人訓得最狠,這些姑娘小子都“記仇”呢。
沐青霜與這幫姑娘小子混熟了,于課業(yè)之外倒沒什么師長架子,慣與他們嬉笑怒罵混作一氣。
“嘿,你們這些見不得人好的狗嘴。再嘰嘰歪歪胡說八道,我將你們綁林子里喂狼信不信?”
說來她與賀征已有半個月未見,心下多少是有些想念的。
好在明日就輪到她與林秋霞休沐,一大早就能回城了……
靜夜林中,沐青霜無聲揚唇,笑得蜜甜。
****
一路說笑打鬧著下了山來,已近子時。
大家從別院后門魚貫而入,在湖畔空地列隊。待沐青霜點齊人頭后,大家一起走進湖心曲廊,學子們要往學舍那頭去,而沐青霜自是回夫子院的,便在曲廊中間的岔路分道揚鑣。
姜鴻軒走出去老遠后,回頭沖沐青霜揚聲怪笑:“沐頭兒啊,若將來賀大將軍當真不要你了,你也莫急,待我長大些是可以將就的!”
他周圍有好些個少年也跟著瞎起哄:“沐頭兒別理他,選我!我比他高!”
“我比他俊俏!”
“我……我比他經(jīng)打!”
末了連小姑娘們都來跟著起哄:“沐頭兒,選我!我香香軟軟,比這群臭小子好多啦!”
七嘴八舌的放肆笑鬧,驚得鳥飛魚蹦,幾乎半個雁鳴山講堂內(nèi)都能聽到這群孩子們胡鬧的動靜。
“閉上你們的鳥嘴!滾回去睡覺!”沐青霜回頭笑罵一句后,便搖搖頭走了。
真是一代更比一代浪,什么渾話都敢說。中原少年們的矜持呢?!
獨自笑著走下曲廊,漸漸接近自己與林秋霞、慕映璉同住的夫子院時,遠遠就見垂花拱門前人影綽約,有燈火暖光爍爍點點。
四名典正每日輪流帶領(lǐng)學子上后山夜巡,但留在這里的三人都會在子時之前湊到一處,等到上山的人安全回來后才會各自回去歇下,倒也有情有義。
沐青霜溜溜達達走近前去,看清門口站的人后,頓時有些傻眼。
除了林秋霞、慕映璉和段微生外,人群中還站著滿面憋笑的成王趙昂,以及,夜色都遮不住一臉青綠的賀征。
這,就很尷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