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講武堂的學舍兩人一間,沐青霜的同屋正是與她自小交好的敬慧儀。
沐家與敬家的祖屋大宅同在循化城,兩家相隔不足三里地,世代交情都不錯。
兩個小姑娘年歲相近、意氣相投,打小開蒙進書院時就是同窗,來了這赫山講武堂后仍是同窗,自是好得跟親姐妹一般。
沐青霜悶悶推門而入,繞過屏風就見敬慧儀斜倚在窗邊,掌心攤著一把用荷葉包著的櫻桃。
主事官希望生員們能在求學期間就養(yǎng)成大鳴大放的軍旅之風,平日一應餐食都仿行軍規(guī)制,只講究個簡單管飽,果子、零嘴兒之類自是沒有的,連自己從家里帶來都不行。
這時節(jié),不必偷溜去山下的鎮(zhèn)子里就能得到新鮮果子吃,對她們多少算個驚喜。
“霜兒,快來吃櫻桃,”敬慧儀“噗嚕嚕”將口中的櫻桃核吐進紙簍里,“我給你留了熱水,這會兒還燙著呢,吃了再去洗吧?!?/p>
她回來已有好一會兒,沐浴過后換了涼爽的淺云色大袖冰絲袍,長發(fā)用發(fā)帶隨意綁做一束,發(fā)尾依稀還有點濕意。
沐青霜興致不高地踢踏著步子走過去,從她掌心拈起兩顆櫻桃塞進嘴里:“唔,還挺甜。是從印教頭她們那院兒里偷的吧?”
這里每座生員學舍及夫子官舍中原本都栽了果木,只是生員們年紀小,于瑣事上不免懶怠,兩年來也沒誰想著多照管院中果木,只靠雜役官們例行公事地澆澆水,那些果木自然長得不大好。
而印從珂與另兩名經(jīng)學女夫子同住一院,三人有商有量地輪流照管著自己院中的果木,幾株垂絲櫻桃被打理得尤其精細,如今正是碩果累累、引人垂涎的時候。
“嗯,君正帶人去偷的,咱們班人人有份,”敬慧儀說著就笑開了,“你可不知道,堂堂朔平紀家三少爺,就為些櫻桃,差點兒沒被印教頭拿木箭扔個對穿!”
說是這么說,可誰都明白,這也就是印從珂沒想當真計較,否則紀君正跑得掉才怪。
沐青霜又抓了幾顆櫻桃塞進嘴里,懨懨地從窗邊探出頭去:“能從印教頭手中奪食,紀三少了不得,將來必成大器?!?/p>
敬慧儀也趴在窗邊,與她幷肩探出頭去吹風。
“瞧你這臉,悶得跟什么似的,”敬慧儀隨手在沐青霜臉上捏了一把,“同賀征吵架啦?”
“說話就說話,別趁機拿我臉當凈手布,”沐青霜笑著揮開她,“你還不知道么?我跟他若能吵得起來,明早的太陽得打西邊兒出?!?/p>
敬慧儀彎著笑眼側(cè)臉躲過她的小拳頭。
“倒也是,”敬慧將額角貼在窗欞上,笑盈盈覷著她,“賀征話少,又總冷冷淡淡的,你便是想著法子去惹,人家也未必肯多吱一聲?!?/p>
馨寧夏夜,兩個姑娘親昵挨肩趴在窗前,就著甜美櫻桃與愜意晚風,閑散聊幾句少女心事,便是年少輕狂的歲月里,最尋常卻也最靜好的浮生。
“你在賀征面前是真沒多大出息!再有天大火氣,都不必他賠上什么溫言軟語,只要給你個笑臉,你立馬就能翻篇兒?!?/p>
敬慧儀伸指在她額角輕輕一戳,怒其不爭地笑斥。
莫名被鄙視的沐青霜將櫻桃核咬得嘎嘣作響。
“瞧不起誰?。?!我方才跟他撂下話了,夏季長休之前,我若再跟他說一個字,我連人都不要做的!哼。”
“誒喲,我們霜兒終于硬氣一回了!”敬慧儀一本正經(jīng)地給她拍拍手,“趕巧賀征是帶傷回來的,你冷著別問他死活就對了。他不嫌你管得多么?你正好讓他嘗嘗沒人管沒人問的滋味。”
沐青霜抿唇,慢慢垂下臉,小聲問:“你怎么知道他受傷了?”
“君正下午不是先回來么?碰到齊嗣源,就多嘴問了兩句,”敬慧儀斜睨著她,“據(jù)說賀征被人一刀剌在腰間,嘖嘖。不過齊嗣源也說了,傷口長是長了點,卻只是皮外傷,沒大礙?!?/p>
沐青霜心頭一擰,倏地站直旋身。
“你干嘛去?”敬慧儀拉住她,狡黠笑問。
沐青霜也不忸怩,坦率直言:“開春復課前大哥給了我兩瓶‘黑玉止血生肌散’,我拿去給他?!?/p>
這藥在市面上貴同金價,她一直用得很省,這都三個多月才用了不到半瓶。
敬慧儀放開她,改伸手捂住自己的腮幫子:“誒喲喂,瞧這自打臉的,我都替你疼!前腳才撂了大話,這還不到半個時辰又巴巴兒湊到他跟前去。我瞧著你這輩子在他面前都做不成個人!”
若是平日,沐青霜大約已不管不顧拿著藥找賀征去了。
可今夜她心中本就有許多不知所起的迷思,一聽小姐妹這話,頓時就泄了氣,垮著肩膀重又靠回窗邊。
“慧兒啊,你說我到底哪不對了?他怎么就那么煩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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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青霜與賀征之間的牽系,始于她六歲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