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戳中了檀檀的心窩,悲哀涌上心頭,她負氣轉(zhuǎn)過身,背對著平昌公主:“你是不是不想與我做朋友了?!?/p>
“你又鬧什么孩子脾氣呢!”
“娘...娘走前,也跟我說過同樣的話?!?/p>
平昌公主一怔,隨即心頭涌上一陣暖意,可檀檀真心待她,她也不愿欺騙檀檀:“檀檀,你是燕國人,我是秦國人,除非有一天你不要你的國家了,否則,我們是不會成為永遠的朋友的?!?/p>
“可我永遠都是燕國人。”
“是啊,檀檀,我們的出身決定了我們站在不同的立場上?!?/p>
檀檀腦海里像有一團亂麻,越疏離就越亂。她很不解,正想多問平昌公主幾句,下人卻來通風報信,說是大司馬已經(jīng)到大門前了,叫檀檀趕緊回南池待著。
檀檀嚇得立馬跑回南池的偏室里,等賀時渡回到南池時,她已經(jīng)躺在自己一方小小的軟塌上,進入了夢鄉(xiāng)里。
檀檀很少會夢見故國,今日難得在夢里與故國相見。故國還是她記憶里的樣子,綿綿細雨后是柔軟的青草香味,燕宮的秋千飛到最高處,可以看到宮門外的梧桐樹,而她,可以在小魚塘邊看一整天的魚兒嬉水。
她離開故國時,還不到九歲,因父皇母后對她的寵溺,檀檀懂事的太晚,以至于燕宮沒能在她腦海里留下更深的印記,她夢里的景象,已是她對燕宮全部的記憶。
現(xiàn)在的檀檀再也無法知道真正的燕宮是什么樣子。
燕宮的高墻瓊宇已成為斷壁殘垣,她的梧桐樹枯死,小魚塘也干涸了。
檀檀能深刻記著的,唯一能記著的,只有她來自燕國。
...
想起故鄉(xiāng),檀檀也不免哀愁。今夜的月亮比蛋黃還要透亮圓滿,檀檀癡癡地想,在燕宮里的父皇也會看到同樣的月亮嗎?在小墳丘下的娘親呢?
她研墨的動作懈怠了,賀時渡便支著腦袋看她發(fā)呆,他打了個盹,見檀檀仍心不在焉,于是以筆桿敲向她的額頭,力道一點都不輕,因為他的目的就是要敲開她榆木腦袋的。
“你好端端打我,做什么?”
“行了行了,再盯著月亮看,你也不會變成月宮仙。”
“我沒有想要變成月宮仙,我就是...”檀檀不敢把對阿娘的想念說出來,剩下的話及時咽了回去。
見賀時渡目光存疑,檀檀連忙換了個問題:“大司馬,你那樣博學,能否解答我一個疑惑?”
他尋思著這蠢丫頭在他身邊待得久了,也終于學會阿諛奉承那一套,知道說話前先扣頂高帽子。
不過“博學”二字從她口中說出來,道真有幾分虔誠的意味。
他用鼻音傲慢地“嗯”了聲,檀檀見他答應了,先松了口氣,“一個人,如果他出生在燕國,他的父母親都是燕國人,卻又在秦國長大,說的是秦國的鄉(xiāng)音,那他到底是燕國人,還是秦國人?”
“列國列郡皆有籍貫制度,自然是看他的戶籍在何處?!?/p>
“那如此說來,一個人對自己國家的忠誠,與他出生何處,流淌哪國人的血液,其實沒有必然關聯(lián)的?!?/p>
“你也可以這樣認為?!?/p>
“可為什么我在秦國也很多年,對燕國也沒有很深的記憶,卻總是忘不了我是個燕國人呢?”
賀時渡放下手中把玩的筆桿,他忽然良久地不說話,但兩道目光變得深沉起來。
他試圖看透檀檀,又一次以失敗告終——這丫頭,是真的有什么就會說什么。
“許多人度完一生,都未必能找到個答案。博學如我,也不能給你一個準信。倒不如等個三五十年后...”他剛說完,立馬自我否決了這個說法,他跟這蠢丫頭哪會有三五十年?如今留她在身邊,也是當個稀缺的玩意兒,新鮮勁頂多三五載。
她怕賀時渡從她眼神里讀出些什么來,腹誹的時候便閉上眼:哪里是你博學呢?分明因為你是秦國的奸佞,所以才不能像那些忠義之士給出一個確信的答案來。
“又打什么壞心眼呢?”
檀檀睜開一雙亮晶晶的眼睛:“我好像沒那么討厭你了?!?/p>
“...”
“我問你這么蠢的問題,你竟然沒有斥責我,你也不是所有的時候都壞的。”
“...”賀時渡輕飄飄剜了她一眼,“你倒是任何時候都很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