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聽著老仆婦講養(yǎng)孩子的困難,阿琴跑過來:“姑娘,有個故人想要見你。”
她已經是無家之人,還有什么故人呢。
檀檀在此見到柳玉安,也無驚訝,也無憎恨。她以為自己殺了賀時渡的那一天,突然就理解了柳玉安。
愛一個人,怎么舍得讓他受半點傷呢。
只不過樓仲康那廝既不俊美,又不體貼,檀檀實在不知道他那一點值得柳玉安背棄故國了。
柳玉安心知自己犯下不可饒恕的罪過,他也不愿來惹檀檀不快,只是這時事關緊要,若瞞了檀檀是對她的不公平。
“公主,成王被抓了...千江寺被封鎖,三千僧眾...被一把火燒全都燒死了。”
檀檀聞言向后跌去,柳玉安忙扶住她。
“只怕成王性命不保?!?/p>
大司馬在軍營夜審弘年,他坐在將軍椅上,他的副將共一十八人排成兩行立在他的兩側。
他閑適地敲著桌面, 弘年法師身軀閉眼誦經,并未因此氣勢被打斷。
終于賀時渡失了耐心,道:“成王,千江寺弟子皆因你而死,你罪孽深重,只怕佛祖已經不容你了?!?/p>
那人終于停下誦經,他解下手中佛珠,走近賀時渡的方向。
“賀施主既然已經知曉我的身份,又何必來這一趟呢?!?/p>
賀時渡極力忍著想將這個假和尚活活燒死的心,他咬牙切齒道:“你是如何混入秦國,又是如何用弘年的身份接近我母親,如何將毒藥給嘉寧毒死我父親,我要你親口道來?!?/p>
燕成王目光掠過秦國這些軍紀嚴明的將士,平靜道:“四十八年前燕國內亂,手足相殘,五個兄弟都死在我的手上...后我遭了報應,妻子皆被殺,方才悔悟自己犯下彌天大罪,我欲向燕國贖罪,便帶領三十僧眾改名換姓,前往西域學佛八年,當我們成功抵達秦國境內,三十沙彌只剩十人。彼時鄴城還非秦國都城,秦國亦未壯大,我們已至鄴城,與乞人同居,那是最開始的千江寺。時逢慕容鮮卑與獨孤鮮卑相爭,我率僧眾協助慕容鮮卑,因此識得慕容族人。后你父親領兵多下鄴城,他與你母親大婚,你母親便借機將我引薦給秦國皇室。當年秦國君王命其它沙門僧人前往燕國授法,實為探聽燕國政要。我恐秦國再度壯大,便以一石二鳥之計,既殺害前去授法的僧人,又嫁禍慕容一族,令秦國自斷其臂?!?/p>
燕成王停頓片刻,苦笑一聲,“誰又曉天助秦國,那年你大破匈奴,秦人皆道戰(zhàn)神橫空出世。草原諸族因此降順秦國,你亦合趙滅燕,秦國一小小的蠻荒之國,竟稱霸中原。當我意識到秦國命脈不在皇室,而在南池,為時已晚?!?/p>
“呵...天助秦國?!辟R時渡諷刺地笑出來,他走至自己最年輕的副將身邊,拔起他的佩刀,揮臂砍破他的胸甲,將他的衣襟扯開,年少的軀體上新舊疤痕交錯。
他厲聲道:“脫衣?!?/p>
秦軍訓練有素,動作利索,一幅幅堅韌的軀體裸露在火光之下,在場千人,無一人的身軀是完好的。
“不要空談時事造人。秦國的今天,是我秦國無數男兒以血肉之軀搏來的。秦人能舍身搏命,秦國就該稱雄中原。”
他亦扯下自己的衣物,大司馬的袞服之下,有打仗時留下的傷痕,亦有刺殺留下的傷痕。
他傲慢地走至成王面前,“我秦國武士,不懼無德,只患無家?!?/p>
成王此時竟感受到一生難覓的暢快感,他借佛名蟄伏鄴城,假慈悲之心行齷齪之事,統(tǒng)共四十八年,他整整有四十八年未歸家,四十八年未有人叫他真姓名。
“哈哈哈哈...好一個不懼無德,大司馬果真是注定是成大業(yè)的人,若本王晚生二十年,定引爾為知己?!?/p>
“只可惜,我引弘年法師為師長?!?/p>
弘年法師授佛之名向諸國傳遞秦國密報,按秦律當制為人彘,置于街頭。秦國沙門具有嫌疑,故秦下令誅殺境內沙門,以除后患。
皇帝尚存一絲惻隱之心,他試圖與賀時渡商量收回屠盡佛門的決定。
“表兄,事起千江寺,既已懲治過千江寺,若屠盡國境內的僧侶,只怕手段過于殘暴?!?/p>
“江山未定,若要繼續(xù)南征,需全力投入,不得再因瑣碎之事分心。此事需做的絕對才有威懾之效。圣人若擔心因果報應,大可不必。既然是我一力為之,我也會承擔所有報應?!?/p>
“若能定江山,表兄要何賞賜?”
賀時渡不假思索道:“美女三千,再準我以國師之名解甲歸田,云游修仙?!?/p>
皇帝無言,此人真是奸詐,別人辛勞一生爭權斗勢,他卻在權勢觸手可得時,只要美名。
“表兄真狡猾,你將我推向這個位置,沒有美女三千,只有國事三千,卻要自己去瀟灑快活。”
賀時渡但笑不語——皇帝還是年輕了些,淺薄了些。他在年輕之時為權勢國政用盡心血,不正為了年老之日,不像燕成王那樣既做不回王爺,也做不成和尚。
他自認是雁北天際的雄鷹,又怎會留戀廟堂上的烏煙瘴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