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的夜晚黑漆漆,她一個人總要點燈才敢睡。
今夜她喝過了安神藥,睡意滿滿卻強撐著不閉著眼睛。
“你知道嗎?今天芳年來接阿琴下山被大家看到了,大家笑話阿琴,阿琴還生氣了呢。她和芳年好,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干嘛不想讓人知道呢?”
她困得直打哈欠,就是不愿意睡去。
“你平時也睡得這么晚?”
他因倦意而聲音蒙了幾分溫柔,從沒人跟檀檀這么溫柔地說過話,她不禁紅了眼睛。只有今天——過了今天,他就又是南池的大司馬了。
“沒有的,今天...”她又控制不住打了個哈欠,“今天我格外地清醒?!?/p>
她晃了晃腦袋,耳朵上空蕩蕩的,她驟然警醒:“我的耳環(huán)掉在泉邊了!”
她今天出門特地挑的珍珠耳墜子,九成是在跟他廝磨時掉落的。
“什么樣式的?明日叫人給你送一副一樣的?!?/p>
“是平昌送我的?!?/p>
當(dāng)年他逼著人給她扎開耳洞,她搞得自己一身傷,又不悅了許多日,平昌拿著十幾副耳墜給她挑,又不吝贊美,夸她帶這一副珍珠耳墜好看,她才不至于那么傷心。
他不禁眉頭深蹙,好在夜里熄了燈,檀檀看不見他的神情。
“賀時渡,你能不能明天叫侍衛(wèi)去后山找找?”她小心翼翼詢問著。
“不必了?!彼鋈幌崎_被子,穿靴披衣:“我現(xiàn)在去找,是掉在我們坐的那里嗎?”
“嗯,我在泉邊照鏡子的時候還看見了?!?/p>
他點燈穿好袍襦,系上腰帶,袖子突然被一只酥手拽住下擺,“我同你一起去。”
“你大著肚子跟著去添亂么?”
“你要弄我的時候,也不嫌我大肚子的?!?/p>
她固執(zhí)起來一雙圓眼睛一瞪,誰都拿她沒辦法。
他一手扶了扶腰帶,正經(jīng)道:“夜里路不好走,你若是摔了傷到小阿囡該怎么辦?”
“懷孕根本就沒有那么脆弱的!”
“呵,你懷過么?”
他不覺露出平日里輕慢的態(tài)度來,這才是檀檀熟悉的賀時渡,她反問:“你也沒懷孕過,且我好好地走路,你為什么總要咒我摔跤呢?”
她是能在冬夜里跪一個晚上不求饒的檀檀,賀時渡并沒打算說動她,他自負慣了,若此時連她一個小娘子都護不住,倒也白活這些年。
他吩咐來阿琴將檀檀包裹嚴(yán)實,阿琴覺得夸張了些,夏夜山間氣候清潤,又不是寒冬臘月,至于裹著棉服嗎?
二人掌著燈籠走在漆黑山林里,離木石居不過百步,檀檀緊緊纏著他的手臂:“為什么非要晚上來呢?會不會有鬼啊?”
若換做尋常他鐵定要嚇唬她一回的,但現(xiàn)在這是個大肚婆,若將肚子里的小東西嚇沒了得不償失。
“你非要自己跟來的。”
檀檀默默鼓勵自己,找耳環(huán)更重要,她只對賀時渡一個人做過虧心事,就算有鬼也不會來找她。
可——他做過那么多壞事,若是遇到找他尋仇的鬼呢?
不,沒有鬼怪的。
賀時渡低頭看著躲在自己臂彎里這只怕死的小麻雀,面上浮現(xiàn)一絲淺笑,“我們有三個人,就算遇到鬼也是形單影只,你怕什么?”
“你不要嚇唬我,沒有鬼的。”
他牽住檀檀的手繼續(xù)向前走去。
他這雙手有云翻雨覆的力量,成就一國霸業(yè),也造就冤魂無數(shù)??僧?dāng)他牽著檀檀時,她才發(fā)覺比起他的手段,他的手卻很柔軟。
在雁北的時候她曾趁他睡著偷偷把玩過他的手指,他手心有繭,手背除了膚色微深了些,并沒有手心那樣粗糙,手指根根又硬又長,骨節(jié)分明。
他的手也跟他的為人是一樣的,但凡露在外面,要給別人看的,總是世上無雙的完美模樣。
她哪敢奢求這個驕傲的男人大半夜陪自己遍地找一只小小的珍珠耳墜?
夜風(fēng)里飄著暖意,林間只有他們二人亮著一盞燈,像個真正的夢境。
他在身旁陪著,郊野的深夜也沒那么可怖了。
“原來山林夜里沒有鬼,也沒有野獸?!?/p>
她的膽子稍微大了些,于是掌燈替他照亮路,便于他尋物。
指腹大小一只珍珠耳墜正好卡在石頭縫里,沒有被水流帶走,也沒有被風(fēng)吹走。
以前他們在戰(zhàn)場上要從死尸堆里去有用之物,也是這樣盲目地找,他練就一雙好眼力,今夜也很僥幸,不過半個時辰就找到了。
她將耳墜子握緊在手心里,松了口氣。
他卻更愁了幾分,她如此在意平昌之物,又如何能接受平昌已去的事實?
“哎呀!”她沒頭腦地叫了一聲。他不解地低頭看她,月光下,她眼底有星。
“小阿囡,小阿囡動了!”
她聲音帶著激動,像個手足無措的小孩子,不知要如何處理這意料之外的動靜。
他的手試著放在檀檀的肚子上,可衣服太厚,他什么都感受不到。二人回去木石居凈身后躺在床上,已是困意滿滿。
檀檀問:“剛才她動了,你感覺到了沒?”
他的手覆在檀檀深衣之下,掌心溫度直接觸在她隆起的肚皮上,方才的胎動動靜微乎其微,他并沒感受到。
“并未?!?/p>
“那你再等等呀?!?/p>
等了半天,不見她的肚皮再有動靜。
賀時渡收回手,道:“今日太晚了,快睡吧。”
檀檀強撐著困意,“我不困,不困就睡不著?!?/p>
她靜靜道:“今天真好,你從沒對我這樣好過?!闭f罷,她自己眼睛一紅,“我想要你每天都對我這么好?!?/p>
“貪心的家伙?!彼黼p臂撐在檀檀兩側(cè),將她籠罩,生著一層繭子的指腹去擦拭她的眼角,觸到她柔嫩的皮膚才發(fā)覺自己的動作多此一舉,她并沒有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