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的大火在檀檀的眼睛里暈成明亮一片,她啞然道:“平昌公主,再見了。”
人群不斷,平昌分不清這些人是鄴城原本的居民,還是后來接濟的難民,亦或是混在難民中的奸細...
等人群徹底疏通,檀檀也不見了。
她人生里所見唯一一點光,熄滅在鄴城這個喧鬧的隆冬夜里。
賀時渡與九皇子接到城門失火的消息,快馬疾馳而來,火勢漸熄,芳年已在確認有無人數(shù)死傷。城門校尉在他耳邊言:“是有人擊落了千江寺僧人上方位置的天燈,恐怕是沖千江寺來的,萬幸大師未受傷?!?/p>
他及時安慰千江寺的僧侶與經(jīng)歷一場虛驚的百姓,這場火情算是平息下來。
...
檀檀一路沒有回頭。
鄴城、賀公府,還有南池大司馬,都無關(guān)于她。
眼前乞丐裝扮的男青年牽著她不斷往前奔,她來不及回頭。趁亂出了城門,已有車馬等他們,馬車疾馳了幾十里,檀檀才開口:“卓大哥,謝謝你?!?/p>
卓延雙手拱起向她行禮:“方才逃難之中情非得已冒犯了公主,公主請恕罪?!?/p>
這樣的稱呼與敬畏,檀檀倍感陌生。
“無事的,柳先生呢?”
“公主放心,去接應柳侍郎的是我的副將,他們應當先我們一步到達左里坡?!?/p>
很多年沒有見,檀檀和卓延都不知道要說些什么。
檀檀不敢想他們被抓到會怎么樣...她沒有回頭路了。
三更天的時候馬車到達左里坡的斷崖邊,柳玉安和卓延的副將卓正已經(jīng)等待了片刻,懸崖陡峭,向下是望不見底的深淵。
卓延單膝蹲在懸崖邊,他握起掛在樹干上的繩子一端,道:“公主,這是唯一能避開秦國官兵的路線,只要我們沿著繩索下到崖底,就安然無事了。”
崖風颼颼地刮著,檀檀往后退了步:“若...若是掉下去,死了呢?”
卓延自通道:“這條繩索是我依照我們幾人的重量,花了三個月精心設(shè)計過的,待路上我再向公主與柳侍郎解釋是如何設(shè)計這條繩索的?!?/p>
卓延已經(jīng)率先將自己套進繩索中,他將繩索另一端套在檀檀身上,扎了一個穩(wěn)穩(wěn)的結(jié):“我們四個人彼此相連,底下又有人以網(wǎng)接應,這樣就不怕掉下去了?!?/p>
雖然他信誓旦旦,可檀檀一想到自己摔下去便會粉身碎骨,便忍不住瑟瑟發(fā)抖起來。
沉默良久的柳玉安道:“如今向前一切未知...回去,會生不如死?!?/p>
檀檀也想到了后果。
她可以被賀時渡抓回去,但是,她不能牽扯卓大哥也被他抓到。她默默鼓勵自己,她從馬背上摔下來都沒事的,只要小心一點,一定不會摔死。
她在馬車里將身上繁瑣的秦服換下,換成了輕便的男裝,首飾也盡數(shù)拆了下來。
四人攀著漆黑的崖壁,用了足足兩個時辰才到底,此時天以熹微,卓延和卓正輪流駕車,往陽城的方向疾馳奔走。
檀檀未去過陽城,不知陽城冷暖,問起卓延,卓延道:“除了冬天,都不怎的冷?!?/p>
“可是,不應該所有的地方,都是只有冬天冷嗎?”
“不是的,有些地方秋天也冷,春天也冷,陽城的春秋都不冷,只有冬天冷。”
檀檀聞言一怔。
卓延為了隱藏鄴城里,將自己裝扮成乞丐的模樣,他用一把清水洗凈臉上涂抹上去的臟污,露出清雋的面容來,檀檀從他的臉上還能看出幾分小時候的模樣。
行出金山關(guān),離開秦國境地,卓延才松懈下來,他滔滔不絕講起自己是如何為他們設(shè)計攀巖的繩索,才講到取材的部分,檀檀已經(jīng)困得合上了眼。
卓延對車內(nèi)的柳玉安道:“我們不要打擾了公主,咱們?nèi)ネ饷?,我再跟柳先生闡述。”
柳玉安亦不中意機構(gòu)器械之事,又怕擾了卓延興致,一路耐心聽著。
眼前少年郎開朗自信,讓他體會到幾分故國情懷。
等檀檀睡醒,已是陽城境內(nèi),濕冷的氣息滲進馬車里,她撩開簾子,外面田野大地濕漉漉的,伸手出去能感受到水汽在自己手上凝結(jié)成冰。
車馬至陽城城門,卓將軍已率諸人迎接。
他們大都是燕國的老臣,沒有殉國的勇氣,亦因年老而無別國愿意接納,幸有卓將軍守得陽城,他們得以被庇護。
八年光陰,卓將軍,他們燕國的第一勇士,背脊仍若青松挺立,卻滿頭華發(fā)生。
臣民齊齊跪迎公主,檀檀未受過這樣的禮,仿若一場夢。
回到卓府,她才恍恍惚惚明白了現(xiàn)狀,對卓將軍道:“卓將軍,我并不是燕國唯一皇嗣...你們不必這樣待我?!?/p>
卓將軍步伐未滯,邊為她領(lǐng)路,邊道:“六公主,是宗室里唯一惦念著燕國的人?!?/p>
卓府就置落在軍營旁邊,幾間陋舍已是全部。
他們剛到卓府,一個窈窕的身影扭著腰肢朝他們的方向小跑過來,卻在看到檀檀和卓將軍的一瞬挺住步子。
那嬌艷的女子發(fā)愣半天,卓延提醒她:“昭娘,快見過公主?!?/p>
檀檀盯著昭娘,先開了口:“你是昭娘?”